朗京地处江南腹地,水产品种较为丰富,因此即使甲鱼相对珍贵,店家为了无碍观瞻,还是好意补上了同样的一道菜。

  经过长时间的熬制,汤汁呈现出浓郁的乳白色,间或有金黄的油花沉浮其间,香气四溢,教人馋虫大动。

  这回小二再也不敢出任何纰漏,慎之又慎地为四人舀好了汤,才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

  段云泱原本就有些心神不宁,生怕苏巽看出端倪,忙不迭埋头喝起汤来。

  苏巽淡淡睨他一眼,也不动声色地执起汤碗,缓缓将汤汁饮下。

  甲鱼浓汤功效滋补,滑腻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涌入肺腑,很快祛除了胸中的烦恶。苏巽不由得满足地吁口气,不经意间偏过头,却发现段云泱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神情迷惘。

  “段公子,你看着在下做甚?”

  “啊……我只是,看看无璧你对这汤满不满意,”茫然只是刹那,段云泱很快将理智披挂上阵,轻笑道,“再说方才事发突然,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所幸没造成什么损伤。”

  他实际上是被苏巽喝汤的模样吸引住了目光,那人本就生得肤光如玉,脖颈修长,小口抿汤的时候,下颔线勾勒出精致的弧度,滑动的喉结轮廓优美,每一次律动仿佛温柔的羽毛划过心房,激荡起层层涟漪。

  耳根未褪尽的灼热似乎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深吸口气压下内心的悸动,继续顾左右而言他。

  四人进店时便近黄昏时分,眼下用完晚餐,日头已经西沉,暖黄的光晕也逐渐暗淡下去。驿站的歇业时辰将至,段云泱不便再多耽误苏叶二人,于是在飞花居门口作别,分头朝段府与马车驿站行去。

  苏巽在街道的拐角处回望,见段云泱与元若拙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便拉着叶知蘅退到一旁:“今晚不着急返回无谢楼,先就近寻间客栈住下。”

  叶知蘅点点头,二人便绕道去往街对面的客栈,订下两间上房。

  将杂物安置妥当,他来到苏巽房中,赫然发现提前备好的两件夜行衣已被取了出来:“大人,您这是?”

  “慕鸾如今身死,但她生前所居的房中或许还能找到线索,”苏巽蹙眉道,“但以青楼中人贪财的性子,只怕处理完后事,便能将房中值钱的物事搜刮殆尽,那时我们若再想发现些什么,只怕……”

  “您这是要夜探妙珠楼?”叶知蘅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可您大病初愈,武功未复,小人怎能放心让您独自前往?”

  苏巽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淡淡道:“我何曾做过无把握之事,知蘅你不必担忧。”

  “可是……”

  “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由你去完成,不得有误。”

  不待叶知蘅说完,苏巽便将信纸和一枚沉甸甸的令牌放入他手中。

  令牌通体乌黑,上书“盘古墨棠”四字,笔力遒劲,刚健不阿,似乎由某种金属制成,却奇异的没有任何光芒反射,加之自身惊人的重量,不由让人心生敬畏之感。

  “我如今身体渐复,对于当初案件真相的排查,也该提上日程了,”苏巽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令牌,嘴角笑意生冷,“仅靠你我二人自然不足以对抗,今夜,你带着这枚令牌前往信中记载的地点,自会有人接应。”

  “……是,小人定不辱命!”叶知蘅心中凛然,恍惚间似乎再次见到那人恣意江湖的风采,一时震撼难当,胸中热流涌上,郑重拱了拱手。

  苏巽颔首,叶知蘅将他周身傀儡装置检查一轮,确认并无任何问题,这才携令牌离开。他则将门闩锁死,脱下被血迹污损的外衫,将夜行衣穿好,端坐在床畔开始闭目调息。

  待夜色泼墨般铺陈开来,街道上零星的灯光亮起,苏巽浓密的羽睫微微一颤,莹润的双目随即睁开。

  他左手腕处的手钏发出蒙蒙亮光,汇聚成束一路下行,直到在双手掌心与足底形成削薄的平面。随后他伸手轻拍床榻,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飘然而起,宛若落羽般轻盈。

  内力全无固然不假,但轻功的招式要领与气息运转之法却早已熟记于心,此时他以傀儡手钏代替气穴的功效,应用起来也并无多少不顺。

  将街后一侧的窗户打开,四下观察一番确定无人发觉,他便从窗棂边轻灵跃下,飞掠进茫茫夜色中。

  妙珠楼与客栈相去不远,且除了面向主干道的一侧较为繁华,其余三侧灯火阑珊,并无多少人会费心留意。

  苏巽步履如风,很快绕到了妙珠楼后方,趁仆役们不备的刹那,闪身进入楼内。

  根据他事前所知,妙珠楼内部层级分明,稍有些地位的妓/女都居住在采光较好的三楼,且每人有独立的房间,慕鸾也不例外。眼下她刚刚身殒,房门上的名牌还来不及撤下,他顺着走廊逐一排查,未花多少功夫便来到了慕鸾房中。

  不出所料,从事发到此刻仅数个时辰,慕鸾屋内盛放金银珠宝的箱奁已然被翻了个底朝天,衣柜也大敞着,有残破的绢花散落其间。所幸梳妆台前除了首饰盒被洗劫一空,其他物件尚且待在原处,床榻等贴身之处也较为整洁,只怕时间紧急,搜刮者只来得及将暴露在外的财物趁乱取走,无暇顾及其他边角旮旯。

  将身后门扉紧掩,苏巽沿着墙壁踱步一周,大致对居室的构造有所了解,便着重研究起床榻与梳妆台周围。

  若是及其重要的机密,想来慕鸾必不愿其距离太远,应会藏在贴身处左近。

  他抬手轻叩床板与床侧的墙壁,发觉靠近石枕的那侧,回音显得格外空荡,便伸手探向床铺底端,很快寻到一处凸起摁下,墙壁那处随之后缩,现出一道浅浅的暗格来。

  暗格中除了几枚环状的金属片与纸张外别无他物,格子侧边似乎雕饰着某种图案,苏巽凝神辨认了半晌,才隐约看出近似于莲花的轮廓。

  心底微沉,他取出暗格中的物件仔细查看,只见金属片两端均有凹槽,应该是从某种装置上拆卸下来的部分;而纸张薄如蝉翼,不论如何翻卷也无法留下丝毫痕迹,其材质特殊,可见一斑。

  纸上并未记载任何内容,苏巽却隐隐觉得熟悉,蓦地脑海中灵光一现,属于过往的某些画面倏然闪现眼前,他骤然明白了些什么,禁不住双手剧颤,面色苍白,险些将手中的物事落在床榻上——

  这些是……玄霄阁玄枢部特制的械鸟零件!

  玄霄阁及其分支均下设玄枢、灵武、丹石、飞燕四部,分司制械、演武、炼药、传讯之责,而这械鸟正是他数年前巡视玄枢总部之时,傀儡师“离珠”新近研制出的传信工具。

  械鸟由玄枢部炼制的“琉金”搭制骨骼架构,体重轻巧而便于拉伸,腹中装备着可遥控的装置,同时以真实飞禽的羽毛装饰在外,形貌上与普通鸟儿别无二致。鸟足则是传讯用具,中部存有管状空档,阁员传讯时便将特制的纸张放入鸟腿中,再以环状金属片封缄,非以玄枢部特制的工具则无法开启。

  胸中惴惴不安,他又来到慕鸾的梳妆台前细致查看,终于在某一支中有缝隙的眉石内,找到了撬动鸟足的琉金小针。

  如此看来,慕鸾平日与其背后组织的联系,便是依靠械鸟进行。然而这是玄霄阁内部不可外传之秘,除阁员外不可能有他人知晓,除非……

  苏巽的额角渐渐沁出冷汗。

  当初任务的失败,究竟是敌方先发制人,还是早已注定?

  玄霄阁,当真是铁板一块么?

  门外逐渐有脚步声接近,想必是妙珠楼众人已经安置好了慕鸾的尸身,前来清理她的身后之物。

  此地不宜久留,苏巽小心翼翼地收好金属片与信纸,将墙壁恢复原状,便从窗边离开,沿着房梁悄然攀下楼去。

  他一路万分慎重不露痕迹,正预备从巷道中返回,身侧不远处却突然现出几道黑衣人影,冲着他飞奔而来,显然来者不善。

  心念微动,苏巽敏捷转身,朝向与客栈相反的方位疾掠而去,身后黑衣人紧追不舍,绕过蜿蜒曲折的巷道,转过几重拐角,他的身影却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前方。

  数人正自怔愣,冷不防身后忽然袭来一阵劲风,苏巽不知何时已绕道于后,手持匕首悍然刺来。

  而这些黑衣人也算是训练有素,纷纷扬起手中兵器拥上,苏巽堪堪划破一人手臂,背后便有另一人靠近,他只得立刻调出部分内息护体,随即左脚发力后蹬,将近在咫尺的钢刀踹落,并闪身脱离人群之外。

  受伤的黑衣人在匕首的麻醉作用下很快人事不知,其他人却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执着地攻来。苏巽左腕手钏亮起,将内力凝聚成数枚气弹射出,自己则借力后撤,拐入另一条小巷当中。

  眼下他的身体素质与常人并无区别,经过长时间的奔跑已经显出疲态,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而身后数人并未立刻欺身扑上,反倒谨慎地跟随在他身后,逐渐形成包围之势。

  莫非不是为了灭口,而是生擒?

  苏巽冷哼一声,不再后退,而是正面迎向黑衣人,手中内息连射,众人躲闪不及,包围圈顿时破开一道缺口,他顺势从中脱身,又眼疾手快放倒一人。

  正准备向身边继续发难,视线落在巷道尽头,他忽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形。

  那是……

  见对方向自己快速靠近,苏巽骇然一惊,心念电转,迅速用匕首在衣衫上划拉几道,原本收纳在紧身衣袖裤脚中的黑色绢绸随之泻出,刹那间变成了宽袍大袖的模样。

  随后他避开黑衣人的攻势,踉跄着后退几步,似是体力不支般跌坐在墙壁旁。众人见他突然间气力难继,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劈头便扬刀斩下。

  而此刻苏巽也仿佛惊惧至极,仓促间来不及思量,只得伸手挡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真·卖弱·影帝·苏苏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