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遮无拦的手臂又如何能与利器抗衡,眼看着钢刀劈头斩落,锋锐的刀刃即将触及衣袖,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清啸:“刀下留人!”

  啸声中蕴含着深厚内息,持刀的黑衣人但觉眼前一片模糊,腿脚发软,手中的刀登时滚落在地。随即一条精钢锁链灵蛇般卷上他腰间,整个人便在巨力的作用下腾空而起,又被重重拍击在地,顿时口鼻溢血,不省人事。

  来者行云流水的一击将黑衣人甩出,另一只手顺势下捞,扣住苏巽腰身拉向自己的怀抱。

  紧接着那张颇具异域风情的清俊面庞凑上来,温热的气息拂在他耳畔,邪气又亲昵:“稍稍离开我便遭到不测,无璧啊无璧,看来我还真得把你给看好了。”

  苏巽仿佛惊呆了般说不出话,秋水明眸大睁,清晰分明地映出段云泱的身影。

  段云泱搂着他反复端详,确认怀中的人儿除了衣衫散乱之外并无他恙,紧绷的情绪才勉强松了下来。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琉璃似的眸子中满是惊喜与后怕,心中最柔软之处不由抽痛难抑,连眼前人为何陷于如此境地都来不及考虑,只恨不能立时将他温存抚慰一番。

  然而……身边碍事的人,未免太多了些。

  温柔得能滴出水一般的目光,在从苏巽身上抽离的刹那,便被无尽的森冷与愤懑所取代。将人轻轻放落在身后,他右手一勾,锁链仿佛有了生命般灵活舞动起来,很快在二人面前请扫出一片安全区域。

  足尖轻点地面,段云泱整个人凌空跃起,裹挟着锁链的残影向黑衣人攻去。

  苏巽靠在墙壁上冷眼旁观,方才惊惧的神情早已流风散云。

  眼下的情形显然不需要他插手襄助,毕竟段云泱的武功走刚劲一路,兼以内力精纯,短时间内的对峙下,难以有人能与他抗衡,更遑论这些并无杀机的黑衣刺客了。

  他那条锁链也颇有玄机,精钢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与琉金组合的内里,本身坚若磐石,寻常兵器根本无法与之对抗;张弛辟易的琉金则呈骨节状附着在每一片精钢上,赋予链身绝佳的延展力与灵活性。

  此时段云泱链条挥舞,去势如虹,黑衣人的刀剑几乎招架不住,边缘很快被磕碰出零碎缺口,包围圈被迫越撤越大,战意也弱了下去。

  手臂轻振,段云泱掌中锁链游龙般肆意横扫,很快将意图围攻他的数人纠缠绊倒。黑衣人顿时失去平衡,手中长刀随之扬起,恰巧此时他的锁链也似乎收不住攻势,平平迎上,刀刃沿着他的衣袖划拉出一道伤痕,瞬间便涌出了血来!

  而他眉头也没蹙一下,仿佛那汩汩流血的伤口并不存在,锁链持续掠出道道残影,直到将对方数人抽打得刀剑断折、周身挂彩,再无一战之力,才堪堪停手。

  而众人见大势已去,缠斗下去也是无益,只得悻悻离开。

  “啧,真是麻烦。”

  钢链回缩,段云泱将表面沾染的血渍擦拭干净,这才小心细致地将其收回腰侧皮鞘内。

  眸光从远遁的黑衣人身上收回,他望向苏巽,眼波似怨似嗔:“今日还好让我撞见,倘若你出了什么事,又该如何是好!”

  他此时是真的后怕。

  说不出是什么缘故,或许是无意间触摸到的刀茧引起了怀疑,或许是那人咯血的一幕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莫名不愿就这么放任苏巽离开。

  先前在飞花居分别后,他索性借故让元若拙回府,自己则特地绕道前往驿站,见苏叶二人并未乘车离开,便留意在附近客栈周边察看。

  他寻访几间客栈均未得到任何音讯,便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闲逛,不想竟发现一群行踪诡异的黑衣人飞身掠过,心底不安,于是暗中尾随在后。

  西城灯火零落,加之巷道曲折,他数次险些迷失踪迹,直到在不远处发现黑衣人正将一人团团围困,这才仗义出手。

  试想苏巽不过是一介孱弱小倌,如何能与众多训练有素的杀手抗衡,若是他未因不放心前往查探,眼下只怕……

  “你身子不适,怎么孤身一人便出了门?叶老板又去了何处?”

  “叶哥他……说晚间要去见见老友,将我安置在客栈中便离开了,”许是被他质问的语气吓到,苏巽眼神闪烁着,微微别过头去,嗫嚅道,“我寻思着身体未复,左右也是闲着,便打算去附近药店买些损伤药物,谁想到突然遇到一伙强人,不论如何也摆脱不掉,多亏段公子出手相救……”

  他越说越声若蚊蚋,垂落的鬓发遮住了脸,显得面部轮廓精致而苍白。

  见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段云泱哪里忍心再追问下去,只得轻抚苏巽的肩头以示安慰。

  目光落在自己破损的衣衫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英挺的眉宇蹙起,薄唇紧抿,低吟出声:“嘶……好痛!”

  苏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方才被黑衣人划破的伤口血液奔流,已然沾湿了半边衣袖。

  常人见到这幅场景或许会惊慌失措,而他浸淫武艺多年,一眼便看出,那创口并不深,且并未触及经络,之所以血流如注,想必与伤者本人逆运真气脱不开关系。而受伤的角度更是诡异,只怕是有意为之……

  此人又是碰瓷又是自伤,费尽心思扮演苦肉计,却是为了哪般?

  礼尚往来善莫大焉,苏巽心中冷笑,面上却显得仓皇无助,忙不迭扶住段云泱血流如注的手臂,话音微微颤抖:“段公子,你的伤……”

  “方才一着不慎,着了那些孙子的道,皮肉伤罢了,不碍事的。”段云泱勉力笑了笑,喘息道,“只是伤口有些深,一时难以止住血,得尽快处理才是。”

  苏巽颔首,顺手撕下衣襟,俯下身来为他包扎伤口。

  段云泱凝望着他乌黑的发顶,唇边渐染上丝丝缕缕悠然的笑意,低声道:“我这副模样回府,只怕元若拙那小子定要闹得鸡飞狗跳,长辈们也会纠缠不休。眼下我是个伤患,可受不了这等聒噪……不如无璧你行行好,让我去你那边休憩一晚,怎么样?”

  他的语气透出撒娇的意味,诱哄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脆弱,精准无匹地击中了苏巽的软肋。

  闭了闭眼,敛去稍显挣扎的神情,苏巽长叹一声,轻而软的气息拂在段云泱手臂上:“段公子的要求,无璧又怎能拒绝,只愿您不嫌弃才是。”

  “……我又如何舍得。”段云泱语出轻佻,话至终曲却不经意地泄露了真心,耳后肌肤又传来丝丝灼热,所幸有夜幕的掩饰,并看不真切。

  苏巽不由莞尔,扶住他未受伤的那只手臂,二人便相携着向栖身的客栈走去。

  等到他们回到房中,已近戌时,苏巽安置段云泱坐在床榻上,自己则点燃几支蜡烛将里间照亮。

  向楼下小二讨了些洁净纱布与热水上来,他便解开段云泱手臂上缠紧的衣襟,轻柔细致地擦拭起伤口边缘。

  黑衣人只为生擒,兵器上并未淬毒,段云泱怕是算准了这一点,否则也不会贸然行事。

  心中略微安定,他缓缓将创疤边凝固的血渍与尘灰抹去,直到刀口处重新变得洁净鲜红。

  段云泱始终沉默不语地任由苏巽动作,伤口的疼痛似乎已悄然消散,存余的唯有脉脉流淌的宁谧与温存。感受着那人微凉的指尖与皮肤相接触,湿润的触感中张扬出绵延的纠缠与亲昵之感,隐秘的心弦不由自主地被拨动,余音悠长,袅袅不绝。

  清洁伤口的纱布很快污损,苏巽埋首在水盆中清洗,长发滑落,现出右耳后一片白皙的肌肤来。

  段云泱饶有兴致地望去,只见平滑的肌理上,一粒朱砂痣殷殷分明,极致的鲜红与洁白对比,宛若冰雪中红梅一盏,莹而亮的艳着。

  他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

  怎么可能……

  这颗痣,他分明在烛阴身上见过!

  全然相同的位置与大小,分毫不差的角度。

  彼时他在执行任务时被暗器射伤,创口处毒性发作,疼痛难忍,是烛阴领着他艰难寻到一处隐蔽农舍,紧急处理了毒伤,这才没有酿成后患。在处理伤口时,那人头顶的兜帽滑落,他因此窥见沉重面具后一抹不为人知的嫣红,深埋在心底,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印象如此深刻,他自问决计不会错认,试问世间又有何人能够肖似到这般程度,从分毫无差的朱砂痣到耳后的轮廓,尽数与回忆的画面完美重合?

  胸口如有重锤冲击,激烈的情绪如涌潮般反覆不休。他甚至不及留意到苏巽何时清理完了伤口,来到桌边将备好的金创药用热水化开,细细研磨。

  他会是烛阴吗?

  如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又为何武功不存,流落烟花之地?

  又为何与自己相逢不识,咫尺陌路?

  眸光一瞬不眨地跟随着苏巽的身影,眼眶酸涩,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事物呼之欲出。千万句疑问梗在喉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绵密的疼痛。

  他挣扎着压抑下汹涌的思绪,逐字逐句地问道:

  “无璧,你愿意听我说个故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倒计时诶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