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言讽刺了几句后,叶知蘅便冷着张脸一语不发。

  段云泱面露尴尬之色,正想着岔开话题缓和气氛,身后已有人气喘吁吁地凑了上来:

  “少……少爷,您刚才去哪了,一转眼就找不见您,真是吓死我了——诶,叶大哥?还有无璧公子?”

  来人正是元若拙,先前发觉苏巽遇险,段云泱来不及示意便向着远处飞掠而去,他回头查看,才发现不见了自家少爷的踪影,几乎吓得魂都丢了。

  这不,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好大一通,他才终于找到了三人所在。

  元若拙清秀的脸上微布着汗滴,眼神因雀跃而闪闪发亮,叶知蘅望着那喜悦的眼光,心头的不悦无形间消散了许多,也弯起嘴角,冲着他点了点头。

  “见过元公子,”苏巽因着叶知蘅的缘故,对这清秀少年颇有好感,声音便放柔了许多,“方才便想问问了,你与段公子来此处,又是为何?”

  “呃,这个……”

  元若拙的目光在苏巽与段云泱之间来回逡巡,嗫嚅着究竟要不要说出实情,段云泱已然轻飘飘投过去一个噤声的眼神,莞尔道:

  “无璧公子有所不知,这城西最大的绸缎庄正是我段家的产业,今日我督工完毕,想着上街随意逛逛,不想却遇到了你,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他满面云淡风轻,仿佛当真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使然。

  叶知蘅见他这副模样,惜字如金地“哼”了一声,脸色显得愈发黑沉。

  即使不知晓前情,元若拙也本能地感受到,三人间的气氛颇有些诡异。正准备寻找其他话题,视线冷不防落在苏巽前襟若隐若现的血色上,顿时大惊失色:“这……血迹?无璧公子,您没事吧?”

  “无妨,不过是胸口淤血堵塞,眼下已经好了。”

  苏巽向他安慰地笑笑,示意自己没事,又歉然地朝段云泱拱手,道:

  “段公子,再次感谢您仗义援手,我与叶哥的事务既已完成,不便再叨扰,这就准备启程返回无谢楼了。”

  话音刚落,叶知蘅正乐得如此,牵了苏巽衣袖作势要走,段云泱哪里肯轻易放人,忙不迭迈出一步,走到二人身前:“且慢。”

  “段公子还有何见教?想必您也知道,无璧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无谢楼休息的好。”

  叶知蘅没好气地道,神情很是不耐烦。

  段云泱并未因他的态度生出丝毫不悦,目光始终停留在苏巽身上,不曾移开片刻:

  “叶老板说的在理,无璧伤病未愈,正应该快些休憩,更不宜长途跋涉。正好已近黄昏,不如咱们就近找个去处歇脚,顺便用了晚膳,如何?”

  “是极是极,”元若拙好不容易跟上了小侯爷的思路,急忙补充道,“听闻妙珠楼附近新开张了家’飞花居’酒楼,名字风雅,菜品也很是不错,咱们不如去尝尝看?”

  “我们不……”

  叶知蘅正想开口拒绝,瞥见元若拙期待雀跃的神情,一时生出不忍,竟说不出回绝的话,只得求助似的望向苏巽。

  尽管未正面相对,苏巽始终能感受到段云泱的视线宛若实质般附着在自己身上,心念微荡,他不由得暗自叹息。

  经年痴心妄想,那人的要求,他如何能拒绝,又何曾拒绝。

  莹润双眸闭敛复又睁开,隐忍的情绪不再,他眉目舒展,笑容和煦,轻声道:

  “那便如公子所愿。”

  四人于是穿过街道,行不多时,便来到了飞花居前。

  只见一幢三层建筑耸立眼前,门口的廊柱与纵横房梁上皆雕刻着精美的花朵图样,间或有色泽艳丽的绸带点缀其间,很是鲜明可爱。此时正值饭点,一楼基本已经座无虚席,小二便领着他们走上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

  “无璧,叶老板,你们可有什么忌口么?”段云泱随意翻动着手中的菜单问道。

  见苏巽与叶知蘅都摇了摇头,段云泱眉眼含笑,招呼小二道:“今日我做东,你将店里的招牌菜都呈上一份,账目记在段氏绸庄的名下即可。”

  “得嘞,您稍等。”

  小二好不容易遇上个慷慨的主顾,喜笑颜开地抱着菜单,一溜烟儿奔下了楼。

  飞花居毕竟近期开张,尚未染上推诿拖延的风气,众人等候了片刻,托盘中精致的饭食便逐一呈了上来。

  首当其冲的是各色精致凉菜,卤水拼盘,春风腊肠,酱油松花,菜品被厨子雕琢成各种精巧的形态,或似动物腾跃,或似林木扶疏。主菜紧随其后,山药黄金甲、糖醋里脊、清蒸鲈鱼、鲍汁捞莼菜等色泽鲜丽、清香扑鼻,诚意满满,很是诱人。

  “据说这家的鲈鱼很是不错,无璧你多尝尝。”

  其他人还未下筷,段云泱已经殷勤伸手,夹了几片鱼腹肉放入苏巽碗中。

  “多谢。”苏巽神情显得有些无奈,环视桌面一周,也给段云泱盛了钵绿莹莹的莼菜汤,“段公子督工辛苦,不妨喝点菜汤祛祛火气。”

  段云泱面有得色,欢欢喜喜地舀起勺清汤,不安分的眼波时常在苏巽身上流连。

  叶知蘅见他满面春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深知此时并非发作的时机,只能暗自压抑下内心的怒火。

  正预备猛扒几口饭菜,一垂眸却忽然发觉,自己盘中不知何时多出了颗雕饰成小兔子形状的松花蛋。

  他有些讶异地侧过头,身边元若拙正含羞带怯地笑着,脸上也浮起了浅淡的粉晕:“叶大哥,我看这松花蛋很是可爱,就擅自夹了颗给你……若是不想吃也没关系!”

  他没来由地觉得,眼前这人比松花蛋更具有小兔子的风采,哪里舍得拒绝,忍不住轻声笑道:“元公子对此地更为熟悉,你的推荐想必不会令人失望,我又怎么会不满意。”

  “楚大哥不必拘礼,唤我小元便是。”元若拙似乎颇为羞赧,局促的眼神闪烁不定,微弯的嘴角却现出丝丝隐秘的期待来。

  叶知蘅心中感慨,虽说元若拙羞怯软弱的性格实在为他所不喜,但此人身怀绝技,也并未因他龟公的身份产生任何偏见,反而赤诚相待,不能不令人感动。便也从善如流道:“那,便多谢小元……宝。”

  段云泱在桌对面观望着自家书僮又是欢喜又是羞窘的有趣模样,顿时觉得饶有兴致,靠向苏巽耳畔轻轻地道:

  “莫看叶老板冷着脸不好相与,倒能和元若拙这小子打得火热,无璧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叶哥原本便心地宽仁,元公子纯稚灵秀,自然是讨人喜欢的。”

  苏巽不着痕迹地推开段云泱几乎要倾倒下来的肩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用餐。

  不料后者依旧不肯轻易罢休,黏皮糖似的再次凑了上来:“不过我从方才起便有些奇怪,若说叶老板当真待你不薄,今日的伤病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公子怕是多虑了,不过是前几日受了风寒,大夫开了剂猛药伤及肺腑,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

  他的语气平和淡定,挑不出半分异样。段云泱尽管仍觉得不能心安,却也不便再多问些什么,只得找了些其他话题。

  眼见着桌上的菜品份量逐渐被享用完毕,小二殷勤地凑上来收拾走残羹冷炙,随后快步端来最后一道菜肴——高汤甲鱼。

  然而来宾甚众,地面上难免溅了些油迹汤渍,本来就较为湿滑,小二又步履匆匆,来到桌前时终究站不稳脚跟,身体微晃,便连人带托盘向着苏巽和段云泱那边倒去!

  眼看着翻滚的热汤就要朝着二人迎头浇下,苏巽左手手腕处骤然生光,小二只觉得劲风扑面,原本踉跄向前的身体被大力推回,手中的托盘也倒向了无人的另一侧。

  而与此同时苏巽转身将段云泱扑倒在座椅上,飞扬的宽袖恰巧挡住了小二的身形,从段云泱的角度,只能看清他扬起的墨发,以及倏然逼近的如画眉目。

  随着后背重重落在椅座上,苏巽整个人扑向他胸膛,垂落的面颊与他相距不过咫尺,紧接着那柔软的嘴唇蓦然落在耳廓后,温热绵糯的触感令他刹那间全身僵住,双眼大睁——

  苏巽的唇不偏不倚烙印在他颈后肌肤最为敏感的地方,绵软酥麻的感受从接触点以星火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原本紧绷的身体骤然瘫软,汹涌澎湃的畅快感几乎令他低吟出声。

  他……这是……

  “无璧!”

  “无璧公子、少爷,你们没事吧!”

  元若拙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唰”地站起身来就要扑过去查看,差点没在漫流一地的甲鱼汤上摔个大马趴。

  叶知蘅急忙一把拉住他手臂,那厢小二也回过神来,顾不得收拾残局便去搀扶苏巽,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引得其他顾客纷纷侧目,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

  苏巽借力直起身来,捂嘴轻咳了几声,朝小二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神情淡漠目光沉静,似乎并未为这场小小意外所扰,俯身便去搀扶段云泱:“段公子,方才情况紧急,多有冒犯,还请您多多担待。”

  段云泱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端正坐好,此时外界的声音似乎与他无关,尽管鬓发垂落教他人看不真切,可他自己分明感受到,刚刚耳后被苏巽接触到的位置早已变得炽热通红,宛如烙铁一般。

  他神情有丝恍惚,脑海中满是暧昧不明的意味。方才的碰触或许只是漫不经心的偶然,他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忘怀,心房仿佛被攥紧又放松,一时间竟有些不受控制的雀跃、迷惘和仓皇。

  那……会是一个吻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yy也是可可爱爱的害羞小奶攻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