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兔儿爷>第36章 第 36 章

  这天一早,琴茶就被生颐叫起来去陪他选新的被褥,新的帐面。

  “吴小姐呢?”琴茶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俩的婚事,自己来选啊,我跟着操什么心?”

  生颐敷衍道“她忙,你挑也一样。”

  “不一样”琴茶看过一件件床单:“我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

  “你眼光高,你看上的她也肯定喜欢,挑吧,不用管她。”

  琴茶看到一件深红色的,绣着鸳鸯的被罩,颜色像极了扇子上的那条河。

  真是好看,他心想,伸手要去取,又停住了。

  “做什么?这么好看的东西,要让吴天娇享了去?”琴茶暗想。

  转而把手移向了一旁的一件嫩绿的——绿色虽素静,但这个亮度确实俗了点,不如就这件?

  但是生颐也要用的啊,他不想叫生颐用这么难看的颜色!

  他的手在两款被罩间犹豫来犹豫去,一时拿不定主意,生颐嘲笑道:“一个被罩你都要挑来挑去,指望你把东西全部挑好了,天都黑了。”

  “你懂什么!”琴茶没好气地把那块儿暗红的布往生颐怀里一推:“拿好了!给你俩选的。”

  自己辛辛苦苦选半天的东西转眼间就是人家俩的了,白费自己一片心,算啦,别去想了。

  琴茶刚出了门,生颐后脚凑了上来,贼兮兮地说:“刚才一个姑娘一直在看你呢?”

  “啊?”琴茶大惊:“我们被人盯上了?”

  “哪能呢!”生颐挤眉弄眼:“人家在看你,看你一个。”

  “什么?”琴茶不大明白。

  “啧,人家专门看你呢,还不懂?”

  “喔!”琴茶听懂了:“正经事儿你不操心!”

  “说真的,我结婚你真不来?”生颐问。

  “不,我真有事儿!”

  “我大喜....”

  “又不是我大喜,你去就行了。行了,别劝我了,真有事!”琴茶怕生颐再劝下去,自己要真的受不住了。

  琴茶说着说着,自己又莫名生起气来。他不懂自己在搞什么,像是故意犟起来,就为了生颐的婚事,自己心神不宁。说了不吵架,不吵架,好吧,打掉的牙往肚子里咽,忍住了,别发火。

  个人恩怨扯不清,第二天还得硬着头皮过日子。

  湖北沦陷。中国又惨败。桂川今天开门,明天又被下令关门。今天查抗日分子。明天搜粮食。虽然一郎替他挡下了些,但是桂川依旧被搅和得不得安宁。

  守安去忙了,日本人让办这个本儿,那个证儿,跑前跑后,没个三四天可不好弄。

  琴茶桌前还用胭脂盒压着一个厚厚的红包,给生颐结婚的贺礼,本来拖守安送去,守安也忙,改日吧。反正凭他俩的交情,也不讲究一天半天的。琴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真是好日子,洪家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月光如水,浇得桂川冰凉。

  戏唱多了人就容易活在戏里,信什么长相厮守,信什么青丝白发。到头来是自己真真假假分不清,生颐还要娶妻生子,等子孙满堂,战争平息,再把洪家发扬光大。

  他只给自己留下一句话,等战争结束,自己就痴痴地等?等什么?等看他儿孙绕膝吗,看他们百年好合吗?自己在幻想什么啊?不要说等战争结束,等十年,等百年,等几个世纪,自己都不会等到什么结果。自己人老珠黄,残花败柳,生颐却从少爷变成老爷,洪家在北平继续风光。

  “怎么还喝上了?”李书扬笑着从屋里走出来。

  琴茶抬着通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搭话。

  李书扬也不在意,坐在琴茶旁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今天不唱戏了?”

  “观众不在了,一个人唱没什么意思。”

  “生颐哥吗?他今晚结婚摆酒席啊,你不去?”

  “我?”琴茶轻笑了一下:“算了,看了难过。”

  “别啊,你也要结婚的。人家姑娘都找上门来了。”

  “这你都知道”琴茶眯着眼睛,脸上有些醉意。

  “那可不,洪老爷给你相中的?人家多主动,一天找了你三四次。”

  “是吗?”

  “我早注意到了。她常来听你唱戏的,穿着蓝裙子,梳着两条小辫子,带着白色小花的。人家可是注意你很久了,早对你动心了。”

  “这种事你倒关心。”琴茶笑着摇摇头。:“不想结婚,算了吧。”

  “那正好,别耽误了人家。”

  “什么?”琴茶隐约察觉出有点不对劲,警惕起来。

  “我等这一天太久了,你去死吧!”

  李书扬说着从背后掏出一把刀来,向琴茶捅去。

  琴茶连忙侧身,勉强躲过,没想到李书扬又朝他挥去一拳,琴茶没有躲过,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整个人翻倒在地下。

  论平时,李书扬无论如何也不是琴茶的对手,但是琴茶肩上的伤还没好,又醉的差不多了,整个人几乎没有了反抗的力气。他趁琴茶挣扎起身的空档,举起刀狠狠向琴茶胸口刺过去。琴茶挣扎着避开要害,胳膊上却几乎被刺穿,血喷涌出来。他吃痛地咬紧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书扬一脚将坐起来的琴茶踢倒,琴茶满身的土和血,新伤落旧伤,又疼又晕,琴茶找不到方向。李书扬再次举起刀,正要扑过去,只听“嘭”一声枪响,李书扬浑身一震,应声倒下,一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院子里,面无表情地把枪对准了李书扬。

  “嘭”“嘭”“嘭”一郎又朝着李书扬的尸体连开几枪,几个伙计听到枪声赶到院子里,被浓重的血腥气吓了一跳。看到那个日本人,顿时吓软了腿,杵在原地,一个个都说不上话来。

  一郎抱着昏迷的琴茶快步走回屋里,吩咐道“去告诉那少爷,琴茶出事了。留几个人在这里守着,我去找医生。”

  全新的喜轿,十来个鼓手,吴老爷张罗摆了十几桌,请的戏班子正唱的热闹,吴天娇坐在轿子里,一身红衣,那么艳丽。大喜的日子,生颐高兴不起来。可是看到父亲笑得眼睛迷成一条线。看到父亲高兴,他也忍不住笑起来。自从北平沦陷后父亲就没有笑过,他的头发全白了,人也消瘦了,很难把以前那个健壮威武的他和现在联系起来。

  父亲请了戏班子来,不知道哪儿的戏班子,是有几下子,但是比琴茶差远了。那个旦角儿,论姿色,论唱功,都远不如琴茶。台上演戏,台下也在演戏,生颐装作自己很快乐,装作自己盼这一天很久,装作自己和吴天娇感情极深。

  周围人道:“恭喜啊,恭喜,吴家洪家,门当户对啊!”生颐笑着点头:“是,是,门当户对。”

  有人敬酒:“不容易吧,在一起多久了?”

  生颐揶揄道:“蛮久了,蛮久了。”说罢,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怎么看上吴小姐的啊?”

  “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的啊?”

  “当初谁追的谁啊?”

  ……

  各种各样的问题让生颐应付不过来,他还没从这边老人的话中回过神儿来,那边的小孩儿又拽着他的衣摆闹他,

  他还是忍不住盼着这场漫长的婚礼快点结束,他有点担心琴茶,除了那几次吵架,在北平他几乎没有过几晚上不去见琴茶一面的。

  说来可笑,明明是他的婚礼,一屋子的人却只有他高兴不起来。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一个伙计突然跑来了,对他低声道“少爷…您快去看看吧,桂川来人,说琴茶不行了。“

  “什么?“生颐正在给宾客们敬酒,听到这话,脑袋“嗡”地一声,手一松,酒杯在地下摔了个粉碎。他推开周围人,慌慌张张就往门口赶,周围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打趣道“新郎官怎么还跑了啊,快拦住他!”

  大家起哄,揉搡,把他拉来扯去,就是不肯放他走。

  “都他妈别烦我!”生颐吼了一声,周围人都愣住了,纷纷站在那儿不动了。

  兔儿,兔儿,你怎么了。

  你不要吓我。

  不就是结婚吗,我不结了,不结了,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生颐的胸前还别着那朵大红花,在他的极速狂奔之下显得无比讽刺。他知道自己对琴茶的感情很深,但他从未想过能爱他胜过爱生命。他一路上想了很多,什么国家,什么家族,他都不要,他只要琴茶好好活着。

  哪来的国仇家恨,他生颐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少爷,一个为戏子心动的少爷罢了。

  我只要你好好儿的,我们两个好好儿过。

  刚进到桂川,一股血腥气便扑面而来,他大喊一声:“兔儿!”便冲进了屋里。

  琴茶已经醒了,脸色惨白,月光惨白,他的上身又缠了绷带,及其虚弱地躺在床上。

  “兔儿!”生颐扑倒在他的床边,握过他的手:“兔儿,兔儿,你还好吧?”

  琴茶艰难地点了点头,用一种极度凄凉的语气说:“我可能好一阵子唱不了戏了,胳膊差点让人废了。”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唱戏!命都差点没了!你....”生颐的声音有点哽咽了:“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呀....”

  “瞧你”琴茶笑了一下,勉强抬手给他擦了脸上的眼泪:“我都没哭呢,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你懂个屁!”这次轮到生颐埋怨了,“对了,那尸体是谁?刚闻到一股血腥味儿,我还以为是你,吓死我了。”

  “李书扬。”琴茶平静地说。

  “什么?”生颐懵了,一连串儿的问题在脑子里打转,他不懂李书扬和琴茶有什么关系,李书扬怎么会对琴茶痛下杀手。

  琴茶没说什么,只是道:“吴小姐不是他的老师吗?叫她来看看怎么办吧。”

  李书扬的尸体躺在院子里,在冷冷清清的月光下,凄凉的白。琴茶那个梦里有李书扬,那个曾经给他折纸的李书扬,他的尸体化成千万只纸叠的蝴蝶,张扬着白色的翅膀,纷纷向着月光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