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兔儿爷>第37章 第 37 章

  洞房花烛夜,吴天娇的夜只有一个人。她把盖头捏在手里,一屋子明晃晃的烛光,在她的泪光中模糊变幻。

  她几年来的梦想彻底粉碎,她脸上轻轻勾勒的妆容是那么精致,可是最后也没有等到生颐把她的盖头掀起来,在他们的新房中看她一眼。

  她所怀揣的几年的甜蜜幻想,是想风风光光地踏进洪家的门,而不是现在,婚结到一半,新郎先跑了。剩她——笑容僵在脸上。

  她恨,她怨,她反思自己一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偏偏,偏偏连她唯一的愿望都满足不了?

  她一直不信那句话,“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她知道生颐心里没有她,她也愿意去试一试。打小的养尊处优让她没吃过什么苦,她相信生颐会有一天爱上她的——就像爱琴茶那么爱她。可现在她怀疑了,她有点质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她本身就不会唱戏,更没法把自己假扮成琴茶的样子,学他的举手投足,学他的七分清丽三分妩媚。生颐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自欺欺人地装糊涂罢了。

  快到中午时,洪家的仆人抬着一架小小的,简陋的黑色棺材来了。仆人看出琴茶的表情有些不满,连忙说道:“琴老板,这年头棺材可不大好找呦...就这还是我们几个跑断了腿才....”生颐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假笑着对琴茶说:“这年头,死都不让人死了。”琴茶不为棺材生气,他只是心里很迷茫。他望着床前,那一排兔儿爷,他想到李书扬曾经摸索着他的兔儿爷,说他小时候娘也给他买兔儿爷....

  他又看那衣裳,有几件是李书扬帮他赎回来的。到现在李书扬也不肯收,他说:“朋友之间不谈钱。”可是朋友怎么要杀他呢?

  李书扬给他折的蝴蝶,小鹿,大象....摆在桌上,上面还残留他的余温。

  那天下午,在桂川青色围墙里,北平的四角天空下,李书扬和他把风车吹得飞快....

  李书扬会杀他,守安呢?会不会有一日杀了他?一郎呢?....生颐呢?

  动乱之中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信任的。琴茶怀疑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向最亲密的伙伴开枪。

  为了难以言说的,自己的利益。

  他感激一郎,但是不恨李书扬。李书扬不是坏人,他明白,只是李书扬也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了。

  他看着棺材,隐约,觉得自己也躺了进去。

  身在乱世,皆是苦命人。

  吴天娇在新房里熬到天亮,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噩耗,她的学生让人打死了!

  她顾不上卸妆,还穿着昨天结婚那套衣服,穿着喜鞋,挂着半面儿残妆,一路小跑到了桂川,推开门,院里正中央摆着一口棺材,她看到的那一刻,眼泪就涌了出来。几个人搀扶着她跌跌撞撞跑过去,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棺材盖子。

  里面躺着的,是她最亲爱的学生,李书扬。

  身上大大小小,五六个弹孔。他的脸庞那么安静,一点儿看不出伤痕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吴天娇哭得肝肠寸断,她轻轻摸过他的脸,那么冰,李书扬很冷吧?

  昨天是我大喜的日子,等半天你怎么还没有来?

  现在太阳这么高了,李书扬,你怎么还不起来呢?

  李书扬,她最好的学生。

  如果说她对于这个民族还有什么希望的话,一半都在于李书扬。

  李书扬从来不甘于在日本人的压迫下苟且度日,他是愿意从年轻人的醉生梦死中站出来,参与到救亡图存的事业中的。

  他活得那么爱憎分明,他钦佩洪生颐和吴天娇,他并不强壮的身躯里孕育着拳拳爱国之忱。

  她注意到他,是在学校反日宣传活动中,他站在主席台上宣讲,眼神那么坚定。他永远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吴天娇那么放心他,知道他勇敢,知道他聪明,知道他正义,却忘了教会他要保护自己。

  吴天娇对于人生没有太多希望了,她知道自己早晚会在炮火中粉身碎骨,但她渴望着李书扬能在颠沛流离中迎来一片新的天下。

  太平盛世,你要替我看看。

  “谁干的?!”吴小姐哽咽地问。

  屋子里没人敢说话。

  “谁干的!”她又问了一遍。

  一个伙计才支支吾吾道:“昨天...被日本人打死了....”

  “日本人?”吴天娇站起来。拳头紧紧捏在一起。

  “是....”

  吴天娇二话不说向门口跑去,生颐一把拦住她:“你去干什么?”

  “我去报仇!我去给书扬报仇!一命偿一命!”

  “冷静一点!你去了能干什么?敌人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报仇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吴天娇噙着眼泪道:“书扬不能白白死了!”

  生颐搂住她的肩劝道:“好了,好了,先把李书扬埋了吧,但愿他在那边过得好吧...报仇的事情,我陪你?好不好?”

  “不用……”吴天娇抽泣道。

  “别这样,我们都结婚了,我帮你是应该的。”

  “我们的婚事……算数?”吴天娇难以置信地问。

  琴茶停住动作。

  “算数”生颐咬咬牙。

  吴天娇听到这话,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她揉了揉眼睛,脸也莫名红了一半。

  真美。

  生颐感叹。

  这一身红,头上的簪子,耳坠,揉花了的残妆,真像琴茶。

  应付着过吧,人生在世,哪能总是心想事成?生颐默默地,默默地接受了安排的这一切。

  琴茶听到这话,没有去看二人,只是拨弄着桌前的钗头花钿,心里不舒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夫妻,怎么着都算不上错误,只是自己的气来的莫名其妙。

  吴天娇昨天还坐着花轿,今天便守在李书扬的棺材旁。红事白事交接,不是什么好兆头。

  生颐送走了吴天娇,琴茶从镜子中看到他进来,冷冷道:“你怎么讨好你爱人我管不着,但是别打一郎的主意。你们二人若是敢动他一下,我对你们两口子也不会客气!”

  生颐只顾倒了水:“哪能啊,说得轻巧,我不得把她给劝住了?”

  “你俩的私事儿我管不着!”

  “哎,对了”生颐凑过来:“你真不打算结婚?”

  “什么?”琴茶白了他一眼:“不结婚!我一个人好好的。”

  “为什么?”生颐不依不饶追问道。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因为....这份感情摆在这里。

  琴茶艰难地用受伤的手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他顺势依在椅子上,头向后靠去,随着吸烟的动作,喉头翻滚了一下。

  生颐从他手里夺烟,琴茶两指夹紧,恶作剧般地一笑,生颐的语气又些怒意:“拿来!”

  “干嘛呀——”琴茶叫起来。

  “唱戏的少抽点烟!胳膊废了身段不行了,嗓子也不想要了?就你这样,迟早把自己玩儿完!”

  “对我这么凶?”琴茶哑然失笑。

  “都是为了你好。”

  琴茶不说话了,鼻头脸颊都被风吹的有点通红:“你让我结婚,也是为了我好?”

  “你说呢?——我不会害你。”

  彼此间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牵挂,之间的感情就算断了。别再有什么美好的幻想了,这个年代,不可能。

  小顺儿死了,李书扬死了,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谁知道呢?

  琴茶点头“再看吧,我也没有看上的姑娘呢。”

  “冷不冷?”生颐看琴茶缩在厚大氅里,顺势看了一眼旁边的小火炉。

  两块极小的煤,孤零零丢在火炉里,及其微弱的火焰。

  “冷。”

  “不再放点儿煤?”

  “我琴茶是那么不会伺候自己的人吗?没有煤了,日本人管的严。”

  “他妈的!”生颐骂了一句,踢了一脚那个不争气的火炉,握过琴茶的手,呵了一口气,捂住,放在自己怀里。

  “来我这儿吧。”

  “啊?”

  “来我这儿过冬,你胳膊伤成这样,这几天桂川也没法儿开门了不是?”

  “那倒是,”琴茶抬头笑道:“我上半身都快让给打散架了。”

  “还笑呢,看来是不够疼!”

  琴茶摆摆手:“别,我还是别去了。”

  “怎么?”

  “你的婚房,我住进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我俩这么多年了...”

  “你新婚”

  “啊,这...这倒也没什么,我回去给天娇一说。”

  “她不同意呢?”

  “那也不行。你重要。”

  琴茶听到这话满意了:“就你会说。”

  一郎失眠了,这一晚上山田没有来他的梦中。

  琴茶浑身是血的样子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么像,那么像,琴茶就是山田!

  他来来回回在屋里踱步,门被“吱呀”一声拉来,一个男人朝他轻声问:“还不睡?一郎君?”

  “睡不着。”一郎说。

  “又想山田了?”那人道。

  一郎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那个人笑了笑,在一郎身边盘腿坐下:“让你惦记的也只有他了。”

  一郎转头看窗外的月色,不说话了。

  “我们准备走了。”那人说。

  “我知道。”

  “你打算要怎么办呢?”

  “我会带山田回去的。”

  “你这几天在干什么?不操心下工作吗?”

  “我说了,我对那些没有兴趣。我只是来找轮回后的山田,我要带他走。”

  那个人轻笑了一下:“所以你要天天守在桂川门口吗?”

  一郎也笑起来:“你不懂。”

  感情的事,没经历过当然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