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东墙美人>第20章 贰拾

  严汐和倪瑞宝隔着屏风交谈。

  倪瑞宝被迷住了,或者说他被自己的幻觉迷住了。一切都恰到好处。严汐有和林含秋相似的美貌,而且单纯温柔,和她在一起,倪瑞宝有种脱胎换骨的幻觉。

  他享受着严汐的尊重,假装自己是最有风度的尔雅公子,用半通不通的生意经糊弄严汐,自我感觉良好。

  倪瑞宝很肯定在严汐的眼里,他会是完美并且权威的一种形象,这种幻觉给了倪瑞宝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在古朴的绢画屏风后面,严汐和荷宣互相茫然地看看,目光里包含了同样的意思:这位倪府公子可真能说啊……往那儿一坐,念叨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见要走的意思。

  倪瑞宝是打着林含秋的名义来见严汐的,虽然他是完全陌生的男子,严汐也十分认真地对待。不过,在谈起生意以后,严汐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前后矛盾的地方,因此对倪瑞宝的为人有了怀疑。

  严汐不再说话了,倪瑞宝认为:这是她被他渊博的见识折服以及因此羞怯的表现,轻浮的心思蠢蠢欲动,于是将手中珠光宝气的扇子丢了出去。

  扇子掉在屏风下面,突然的‘吧嗒’一声吸引了严汐和荷宣,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倪瑞宝站起来走过去,故意慢吞吞地伸手捡起扇子顺便一歪脑袋,两只眼睛钻进屏风里去找严汐了。荷宣心里一惊,立刻跳到严汐前面,倪瑞宝只看见一个圆脸小嘴的婢女不痛快地瞪着他,扫兴得很。

  倪瑞宝走了以后,严汐和荷宣回到阁楼上,累得跟做了一场苦力似的,正好吃了那盘梅子点心补补力气。

  不用荷宣提醒,严汐也知道该叮嘱一下周掌柜:如果倪公子再来,由周泉自己接待就行了,千万别告诉她。

  被倪瑞宝耽搁了那么久,时辰已经不早,荷宣出去传轿子过来,严汐收好桌上的账簿纸笔。回来后她往‘不像公子’那里看过好几次,他不在,严汐的心里也和那个座位一样,觉得有点空空的。

  就在这个时候,严汐看见丑大爷贼头贼脑地转过身,把什么东西塞进了王齐恩的布包里,还往外拉了拉。

  那是一小块桃红色的东西,像是帕子或布料,非常地醒目。

  这一天严汐已经遇到了两次突发情况,再看到这一幕也不是特别讶异,沉目不动地等着接下来会怎样?

  不久,一群衙役和署员吵吵闹闹地走进了档房,当天是发放俸禄的日子,固定下午的这个钟点来领。丁方水等的正是这个机会,所以提前找了借口把王齐恩支了出去。

  几十个人围着丁方水,一直排到了门外边,外边还有人没进来,都在闲等着。丁方水手上的速度故意放得慢慢的,终于等到有人发现了王齐恩布包里的东西。

  “呦!这是什么玩意?”某人笑着伸手那么一扯,扯出来一条桃红色绣着小鸳鸯的帕子,娇滴滴,香喷喷地挂在他手里。

  “哎吆喂,谁把小媳妇的东西随身带着?够骚啊。”几个粗鲁的衙役看得两眼放光,好像帕子里头还藏着个女人似的。

  “什么媳妇啊,那是王录事的吧?”又某个沉稳的人解释了真相。

  未婚的王录事随身带着女人的香帕……‘真相’像浪头一样往四面传开,一屋子人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心里什么猜测都有,其中最兴奋的人当然是若无其事的丁方水。丁方水在心里默默地狞笑,王齐恩,搞死你不就像吐口吐沫那么简单。

  毕竟这是件比较猥琐的事,哄闹几句后帕子被放回了王齐恩的包里,拿到俸禄的人都走了,最后几个和回来的王齐恩相遇时,隐约露出了鄙夷又意味深长的神情。

  “来来来,王录事,”丁方水热情又快活地笑着道:“这是你的俸禄,拿好拿好,愿你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

  王齐恩有点莫名其妙,接过钱回到桌边,放进包里时看到了那块帕子。他盯着帕子发愣,搞不清楚它是从哪儿来的,更不想碰它。

  啊啊啊!

  严汐从没那么着急过!太阴险了太坏了,怎么办?直到衙役们举着帕子发出笑声,严汐才明白这是个多么卑劣的阴谋。

  怎么办?严汐无法阻止,但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做点什么。荷宣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家小姐都快从窗户里掉出去了……

  “小姐,我们走吧。”

  难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荷宣一边说一边去看,明明是一片现世安宁。

  “阿宣,我快要被气死了!”严汐握着小拳头敲在窗台上,“他又欺负他,他把一块帕子放在他包里,故意让很多人看见,别人都在笑话他。”

  荷宣瞪着眼睛,努力地理解‘他他他’,虽然小姐没有说清楚,她大概也能明白分别指的是谁。

  “小姐,这个老头真够坏的。”

  荷宣理解完以后,也生气地鼓起了嘴。听多了丑老头欺负‘不像公子’的事,她的正义之心也完全被唤醒了。

  严汐皱着眉头道:“阿宣,他还被蒙在鼓里呢,我要赶快告诉他。”

  荷宣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小姐,那么‘不像公子’不是就知道了你经常都在这里偷偷看着他?”

  这个事实听起来很不悦耳,严汐有一瞬间的懵怔,热热的感觉随即从脖子上升起,蔓延到了耳朵和脸颊……“我哪有偷偷看他?窗户在这里开着,只要看出去就是啊,我,”严汐被窘迫困住了。

  荷宣怎么舍得她的小姐不自在,立刻道:“没错,如果小姐没有偶然看到,‘不像公子’岂不是太冤枉?我看这根本就是天意,让坏人不能得逞。”

  严汐不再窘迫了,提问:“阿宣,怎么把真相告诉他才好呢?”

  荷宣想了想,“这件事有点复杂,也不适合让别人知道,写封信告诉他好不好?”

  “有道理,”严汐一笑,“写信既能说清楚,他也不会知道我们是谁。”

  于是她们立刻快手合作,研墨裁纸,严汐考虑后尽量简单地写下:你背后的老头把帕子藏在你包里,故意让很多人发现,这次你一定不能原谅他!

  写好晾干后,严汐觉得不能再让轿夫送去窗口给他,否则他一定能猜到,荷宣当然也不可以。

  最后,还是荷宣灵机一动,指着距离衙署不远处墙边的一个老乞丐道:“可以让轿夫交给乞丐再交给‘不像公子’。”

  严汐点点头。

  散值后,王齐恩锁好档房的门,走到衙署偏僻处的水沟边,把布包里的那块帕子倒出来。桃红色的一团,随着污浊的水流流走了。直到这个时候,他也不明白它代表的含义。

  王齐恩慢慢地走出衙署,回头再向门里看看,他有两日没见过杜司务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衙卫们都在,并不像是外出公干。

  想起上次受邀喝酒的事,王齐恩还觉得有点遗憾。

  如果不是杜司务带他去弥云山,他不会遇到严汐,再有杜司务的推荐,他才能看见期望中的将来。杜司务突然邀请他一起喝酒或许有特别的理由,而他为了应付家事未能奉陪。

  前面的路边,靠墙坐的乞丐老周从他出现时便望着他,等王齐恩照旧一礼时从屁股后头拿出一张雪白的信封道:“有人说要把这个交给你。”

  “给我吗?”王齐恩伸手接过去,看见信封上面是空白的。

  “是啊,他付了十个钱,让我把信送给前面那扇窗户里面的灰衣公子,我一想不就是你吗?反正你会经过,也不用走过去。”

  “您知道他是谁吗?”

  老周回忆道:“是个面生的男人,三十岁左右,衣服很干净,腰膀粗壮,应该是做力气活的。”

  王齐恩根本没有熟识的人,就不想了,收好信问:“您知不知道杜司务住在哪里?”

  “没有乞丐不知道的地方,”老周玩笑道:“他住在城北,磨石巷最里面那一户。你要去找他吗?”

  王齐恩轻轻一笑,“对,码头那边我已经辞工了。杜司务这两天没有来衙署,我想去看看他。”

  “原来是这样,已经攒够钱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老周感慨着点点头。

  和他道别后,王齐恩想了想去城北怎么走,然后好奇地拿出那封信,打开后非常意外。

  并不是信里的内容让他吃惊,而是字迹,他先注意到了这似乎是严汐写的。

  王齐恩见过严汐作画,写字,画扇子,以及门上精心制作的春联,他熟悉她的笔迹,因此露出会心一笑。最后才开始仔细阅读信上短短的内容。

  在收到严汐亲笔的喜悦心情中,王齐恩明白了他不在时发生了什么,又是一个龌龊卑鄙的把戏,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沉迷女色。

  事关名誉,王齐恩的心情异常沉重,幸亏严汐告诉了他这些,不至于一直浑然不觉。王齐恩暂时还无法多想,为什么严汐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看着她写下的最后一行字迹:这次你一定不能原谅他。

  无法原谅,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