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东墙美人>第8章 捌

  一场秋雨后,天气忽然就凉了。

  早起的时候严汐咳嗽了两声,荷宣有空时就上街给她的小姐寻止咳的秋梨去了。

  她在两条街外买了甜梨,裹在帕子里抱着往回走,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她。荷宣停下回过头,看见顾氏的婢女如巧伴着一乘轿子正过来,不用猜,轿子里的人肯定是顾氏。

  轿子到了荷宣身边后靠着路边一停,荷宣对着轿门认真礼了礼,向顾氏问好。

  顾氏掀起小窗帘道:“家里最近都好?”

  荷宣道:“家里都好,婶夫人放心,昨日小姐还在问我:怎么夫人就不来了?”

  顾氏笑道:“囡囡不怕我来烦她?你和囡囡从小就像贴心姐妹,先对我交个底,赵家这门亲事她到底有几分意思?”

  对着顾氏高高兴兴的脸,荷宣有点紧张,抱着梨子犹犹豫豫,“五分?”

  顾氏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满身的干劲也少了五分,多好的一件事情啊,怎么就行不通呢?”

  荷宣道:“常言道好事多磨……您和大老爷就是小姐的后生父母亲,您多担待。”

  顾氏道:“你倒跟我客气起来了,这不都是为了囡囡吗?我跟你说句道理,赵家的亲不是非结不可,可要是不结,外头的言论又是两样。赵家的门望不低,生意也做得好,囡囡嫁过去不委屈。要是挑不出正经的理由就回绝了赵家,以后谁还敢来提亲呢?别人会议论囡囡眼过于顶,品性可疑。就算有人想来提亲,也会顾虑赵家的脸面。何况在我看来,夏家只是书香气重些,论财势根本比不上赵家,答应了赵家正好气一气他们!夏家要上杆子去攀赵氏,咱们囡囡,是赵家主动上门来求的。”

  荷宣听完通篇,觉得自己之前确实没想透彻,婚姻大事有多少能随着心意挑拣呢?可她还是不能让小姐委屈。

  顾氏见她愣愣的,叹气放了帘子道:“我真是没人可商量,捞着你就是一把,行吧,咱们先回去。”

  进了严府后院,听说严汐有点咳嗽,顾氏让婢女如巧把带来的枇杷洗干净了送上来,枇杷润肺。

  说着贴己的闲话,顾氏剥一个枇杷送给严汐道:“囡囡,我和你大伯商量了嫁妆的事,你也听听看。”

  严汐接过枇杷,犹豫着想说什么……顾氏先接着道:“你爹是公务殉职,做郡守时给的四百亩职田算作抚恤没有收回,加上家里原来的田亩一共是九百,还有两万多存银和你母亲留下的几箱首饰古玩。你大伯说了,除了这些,再给你添六百亩地,三间铺面,其余陪嫁的东西和你两个姐姐出阁时一样。你拿着这些私房,在赵家也能过自己的安适日子。”

  枇杷金黄甜蜜的汁水沾在严汐的指间,她端直着背脊,轻轻眨了眨眼道:“婶母,我还不想嫁人。”

  “那就不嫁,”顾氏早有准备,绕了一步棋道:“咱们先定了婚约,等你愿意的时候再成亲。”

  荷宣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婶夫人可真‘狠心’,逼得她家小姐都没退路了。

  严汐低着头,对着老大的压力,到底还是撑住了,小小的声音:“婶母,不要。”

  顾氏一口心气瞬间像烟化散,也明白了,严汐对赵礼华的意思可不是五分,那是半分都不看见。

  我的傻姑娘,顾氏心疼得很,康庄大道你不选,拿两眼守着独木桥。婶母要是有权有势,就指了夏伊行给你做入赘的女婿,离了夏家那些眼歪心斜的才能两全其美。

  先入为主的法子没显灵验,倒逼出了一句‘不要’,顾氏只能给自己转了个弯,“囡囡,赵公子也是知书达理的孩子,你大伯挺喜欢他,改明儿你自己看看再说吧。”

  到了走的时候,顾氏拉着严汐的手问:“换季的衣裳做好了吗?”

  严汐摇摇头,顾氏道:“做两身新的吧,重阳时你妹妹也回来了,咱们娘几个去弥云山逛逛。”

  严汐听了眼里浅浅一亮,弥云山,伊行就在那里。

  午饭后过了半个时辰,荷宣拿梨汤给严汐,提醒了一句做衣裳的事。

  年轻的姑娘都爱穿身新的,像婶夫人家的三小姐,每回来玩都是一身新,不带重样的。她家小姐也不是穿戴不起,就没那个心思,心思都放在书本上了。这次重阳随婶夫人出游登高,总不能穿身旧的吧?

  严汐小小口地喝完了汤,笑笑道:“去成衣坊请宁夫人来吧,你,我,樊嫂和阿顺都做两套新衣裳。”

  荷宣一乐,她家小姐心里总搁着别人。

  报更的梆子一敲,又到了散值的时候。

  王齐恩锁好门,夹着布包在廊下先站着向远处看看,确定不会遇到杜竟平才走。

  王齐恩虽然很敬仰杜竟平,却不习惯和他在一起时要承受的那种压力。并且,和敬仰的上司同路时,他连一句表示敬仰的话都说不出口,杜司务会不会和别人一样,认为他目中无人呢?这样的想法让王齐恩很沮丧。他这么奇怪,不要出现或许更好。

  平安地走出衙署后,王齐恩松了口气,再往前,墙边坐着每天固定在这里乞讨的独臂老乞丐。自从见过杜司务对这位老人的照拂后,王齐恩经过时也会对他微微一礼。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受了王齐恩的礼遇,老乞丐发声道:“你有什么为难的心事吗?”

  “啊?”王齐恩一脸木讷地停下,根本没想到会有突然的回应。

  “你最近总是愁眉苦脸,是不是有很为难的事?”老乞丐的话音很淡,让人觉得只是关心一下并非多事,而且你也可以不要说。

  王齐恩慢知慢觉地明白过来。

  原来老乞丐在关心他,不适应的紧张和本能的感激让王齐恩有点乱乱的,无法不回答也不会寻找什么理由,只好把没有钱带给姑母的事情告诉了老乞丐。

  “只要有力气,怎么会赚不到钱呢?”老乞丐想了想,“沿着护城河往南走有个码头你知道吗?”

  王齐恩摇摇头。

  老乞丐觉得找到码头不是个问题,继续说:“我和码头的管事有点交情,你如果想去扛包我能帮个忙。”

  “扛包?”王齐恩不太明白。

  “就是卸货,把东西扛进库房。你不要以为很简单,如果没有熟人介绍,外来的在那儿根本待不下去。”

  王齐恩觉得不行,“我每天都要上值。”

  “下了值再去啊,码头上白天夜里都要人,你看这下午不还有半天功夫?你去干到城门落锁时回来,只要不怕吃苦,每回也能有半吊钱。”

  半吊钱那么多……王齐恩不确定,“您觉得我行?”

  老乞丐道:“你这么大个人,去出出力气有什么不行。”

  “那……谢谢您。”除了姑母和恩师,王齐恩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关心他的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不要谢,你们杜司务才仗义呢,那么大个官,见谁都帮一把。”老乞丐感触地点点头,“你顺着护城河一直往南走,到了码头上找谢九年,就说是老周让你去的。”

  王齐恩又谢过他才走,一路上都在理解这个突然的消息,他以前从没想过除了在衙署上值,还能另做一件事。

  东墙那边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热闹,王齐恩放下东西时,听到了陌生女人的笑声。

  他好奇地去找严汐,看见正房中间的厅里有客,一个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夫人和一个衣着鲜亮的婢女。夫人胸前挂着量绳,正在纸上写字,婢女在桌边收拾一叠布样,严汐和荷宣坐在一起看另一叠,小声地商量。

  原来是裁新衣裳,王齐恩不觉笑了。他忽然想到,如果去码头扛包会回来得很晚,那样就看不见严汐了,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第二天,王齐恩布包里带着短打的衣裳,散值后出城去找码头,也不难找,沿着水路边挺大的一片,怪显眼的。

  王齐恩顺着旧木板搭的围墙走到码头门口,用一样的旧木板拼出的两道门松松垮垮地开着,像脱臼的胳膊蹭着地面。

  大门里面堆着更多的旧木板,旧木头,旧麻绳,旧竹筐,一些摆不整齐的占着路面。往远处卸货的几块场地上比较整洁,靠岸边放着整圈的麻绳,上船的跳板和叠起来的箩筐,扁担。一黑一花两条狗迈着轻快的步伐互相嬉戏,裂开的嘴就像在笑。

  王齐恩慢慢走进去,心里的紧张越来越明显,他走到许多人正忙着扛东西的那块场地边,站了一会也没人来管他。

  王齐恩看着那些精壮的男人扛着草包从船里面冒出来,踩着晃荡的跳板跑下来,身上的短褂湿透透的,汗水滴滴砸在地上,身不歪眼不斜地走过去,一趟接着一趟。

  好不容易有个闲人从哪儿冒出来,王齐恩赶过去问:“谢管事在吗?”

  这个人就是谢九年,问清王齐恩的来历后,把他领去交给了仓房门口记账的老头。

  没有什么多余的交代,王齐恩换过衣裳后,就跟着队伍去扛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