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154章 危局

  谢子风快步从酒楼里追出来, 极目望去,左良傅和盈袖就走在前面,这会儿夕阳西下, 他们踏着落日的余晖,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女人步伐轻盈, 不知在说些什么。

  感觉特别美。

  谢子风笑得有些凄楚, 默默地跟在那对璧人后头。

  这一路,已经注定和他无缘了。

  不知不觉,袁文清已经行到他身侧, 与他并排走。

  “我真不明白。”

  谢子风轻抚了下手中的画, 瞪着左良傅的背影:“他明明心里有盈盈姑娘, 为何要撮合我和她。撮合罢了, 还死皮赖脸地追着来, 又当又立, 让人讨厌。”

  袁文清一笑,淡淡道:“大抵他并不似公子这般, 有实力雄厚的好父兄。”

  “文爷这是何意?”

  谢子风忙问。

  虽结识时日短, 但他知道袁文清不是那起狷狂无礼之辈, 这么说,定有深意。

  “难不成左大人有难处?”

  袁文清眸中尽是忧虑, 反问谢子风:“三爷可知朝廷派左大人来作什么?”

  “魏王。”

  “不错。”

  袁文清点头,颇为严肃道:“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想那汉朝之初, 刘邦为稳定天下,先后分封异姓和同姓王,为以后埋下了祸根。这些诸侯王在各自封地有铸造钱币和军政大权, 势力逐渐雄厚,与朝廷形成对抗之势。

  从高祖至武帝,从贾谊、晁错到主父偃。文,有废黄老、独尊儒术,政,有削藩推恩和酎金夺爵,前后经过几代人努力,才让王朝真正实现大一统。”

  “你的意思是……”

  谢子风脸色忽然变得很差,倒吸了口冷气。

  “左良傅很可能会变成晁错?”

  袁文清眉头皱成了疙瘩:“魏王已经成势,血战不可避免。”

  “难道朝廷由着王爷杀了左良傅么。”

  谢子风拳头紧握住,不忿道。

  “三爷,您出身高贵,说句冒犯的话,您还没有梅濂看得准。”

  袁文清双眸微眯,叹道:“魏王为何坐大?其本质在土地兼并的不断发生,按照田令,男丁十四以上应受二十亩的永业田和七十亩的口分田,可实际上,百姓根本得不到足够的田地,还要依法缴纳相应的赋税,在官府催逼之下,只能逃亡,梅濂年轻时落草为寇不是没有原因。”

  袁文清双手背后,长叹了口气:“你当朝廷不想出兵平了魏王?本朝自太.祖起,兵力就内虚外重,主要提防越国入侵,日积月累,诸如魏王和国公爷这样的军功世家逐渐强盛,而因土地兼并,百姓无田,根本无力承担兵役,朝廷再地方上的兵源已经逐渐枯竭,陛下只能设置龙武卫,组建精锐亲兵。

  可你也瞧见了,龙武卫后来也日渐腐败,竟然发生轮.奸·幼女的恶事,我也不偏袒弟弟,卫所还有世清这种目无法纪、肆意杀人的混账,怎么和魏王打?”

  听见这话,谢子风不禁莞尔。

  “文爷瞧得深,小子佩服。”

  谢子风给袁文清深深行了一礼,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下我也明白了,地方强盛,朝廷虚弱,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只能派出素富智计的文官或酷吏,与地方斗智斗勇,徐徐蚕食。”

  “不错!”

  袁文清揽住谢子风,请拍了拍男人的肩,无奈道:“解决这事最根本的,还是在土地。按照律令,勋爵人户和寺观的出家人能分到超过百姓几十倍的良田,他们还不用缴税。左良傅胆识过人,手腕极硬,派夜郎西到地方推行丈量土地,强迫和尚尼姑、道士还俗,把田重新给百姓补足,他这么做,自然得罪了一众豪贵。

  魏王几乎不用谋划,大把的人联合起来往死里弄左良傅,到时候若有了“民变”,魏王有借口出兵,朝廷为了暂熄兵火,估计……只能让左良傅当晁错,牺牲掉他。”(注)

  谢子风听完这番话,浑身发凉。

  过去他总瞧不上左良傅的无情无义和诡计多端,没成想,这男人要承受和面对的竟这么凶险。

  如此看来,左良傅对盈袖的不舍和舍,是用情至深啊。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子风有些急了:“左良傅就不能不做?朝廷就不能派其他人来?”

  “他不是懦夫,不会退缩。”

  “我不是这意思。”

  谢子风耳朵发烫,讪讪一笑:“我是担心他和盈袖,他、他真的会死?”

  “乐观点嘛。”

  袁文清莞尔,朗声道:“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其一,边关一定要守住,别放越国入侵;其二,关中最后一道防线江州,也务必要守住,只要内外固若金汤,魏王必败。”

  “江州,江州。”

  谢子风喃喃道:“我大哥镇守边疆,二哥是江州刺史……”

  “不错!”

  袁文清眸中自信满满,正色道:“这也是我坚持去江州的原因。太子爷对我有知遇之恩,而左良傅又先后救了我弟弟妹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袁文清立誓,定与朝廷和左大人共进退!”

  谢子风最是敬佩这样一腔孤勇和正直的人,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郑重地承诺:“你放心。”

  听见这话,袁文清终于松了口气。

  只要拿下荣国公,就妥了!

  左府就在眼前,此时,他看见左良傅和表妹停下脚步,正在和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男人说话,原来是杜家大爷。

  袁文清和跟前的谢子风对望一眼,疾步赶了上去。

  他笑着给杜大爷抱拳行了一礼,上下打量了番,大抵连日在外,杜大爷头上有层薄尘,身上还是一股子浓郁的药味,胖脸累得浮肿,正温温吞吞地给众人笑着见礼。

  袁文清莞尔。

  之前来洛阳的路上,在康县恰巧遇见了世清那孽障陪杜大爷父女办药,上次聊过,他就看出来,杜爷很喜欢世清。

  这不,在盈袖养身子这段时间,杜大爷带着世清又办了两次药。

  “您什么时候回来了的?”

  袁文清笑着问。

  “今中午。”

  杜大爷笑的温和:“弱兰这丫头,一回洛阳就和世清两个直奔左府。我爹又发了脾气,让我把弱兰给拢回来,毕竟他俩刚定下婚约,还未正式成亲,老在一块腻着,不太好。”

  袁文清瞬间板起脸,侧身,给杜大爷让出条道儿:“您请,世清要是敢欺负弱兰,我打死他!”

  一旁立着的盈袖听见这话,不禁打了个哆嗦,靠近左良傅,轻声道:“我还没见过表哥发火,真可怕。”

  “世清有时候确实挺欠揍的,就得你哥治。”

  左良傅笑道:“走吧,我也好久没见那小子了,怪想的,等你们回了长安,就见不着了。”

  ……

  ***

  天色渐晚,屋里掌了灯。

  袁世清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猛灌了通,他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扭头,朝里屋瞧去,弱兰那丫头此时正坐在床边,给他叠衣裳。

  袁世清伸了个懒腰,惬意无比。

  表姐和陈家、梅家彻底了断,他也如愿以偿,和弱兰定了亲。

  其实这还真要感谢大哥,弱兰的爷爷死活看不上他,每回见着他,不是骂他小混混就是杀人狂魔,绝对不会把孙女嫁给他。

  大哥来洛阳后,先紧着处理了表姐同陈南淮的和离,后听了他和弱兰的事,拿着厚礼去了杜家,听下人说,他和杜老爷子整整说了一下午的话,相谈甚欢,最后,那出了名又臭又硬的老头还亲自把大哥送出了府。

  次日,杜家就下了帖子,两家人一起用饭,并且邀请了左大人做了见证,给他和弱兰定了亲。老爷子说了,有文爷这样的兄长,他很放心将孙女嫁到袁家。

  想到此,袁世清不禁得意,他就知道这世上没有大哥办不到的事,眼下就剩表姐和左大人了,真不明白,这俩人怎么忽然就生疏了。

  “笑什么呢?”

  杜弱兰把叠好的衣裳放进柜子里,柔声问。

  “不告诉你。”

  袁世清从盘子里抓了个果子,在袖子上蹭了下,大口吃了起来。

  “肯定又在憋什么坏。”

  杜弱兰横了眼男人,抿唇甜甜一笑。

  这段日子,世清一直陪她和爹爹在外办药。今年雨水多,云州到处都发生了洪涝灾害,路上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难民,自然也有拦路抢劫的强人。

  多亏世清在,杜家这几次办药有惊无险,加上这小子嘴甜会来事,把爹爹哄得极高兴,称呼已从当初的小袁到了阿世,亲昵得很哪。

  其实她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和世清走在一起。

  虽说有一部分原因,是当初自己太过冲动,当着众人的面儿说怀孕了,为保全杜家名声,不得不考虑和袁家的亲事。

  但归根到底,她是很喜欢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也很自在,每一天都高兴。

  “过几日去我家用饭,二叔就要回长安了,爷爷早都在杏花村酒楼订了酒菜,全家人都要去的。”

  杜弱兰小步走向袁世清,催促他站起来。

  “哎呦,又要见你爷爷。”

  袁世清一脸的不情愿。

  “我告诉你,千万别招他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我就不要你了。”

  杜弱兰撇撇嘴,轻轻拍了下男人的胳膊,让他抬起,方便她用绳子给他量腰的尺寸。她个子矮,有些够不着,便搬了个小圆凳,踩上去给他量肩和胸。

  “准备给我做衣裳?”

  袁世清很配合的在原地转来转去,笑道:“我的衣裳都挺好的,快别费心了,你又不喜欢做这种活儿。”

  “你的那些早都旧了,袖子破了好几处。”

  杜弱兰低头,看着这个俊朗的年轻人,笑道:“昨儿我爹把我拉到一边,说感觉你最近又长高了点,裤子似乎都短了一截。你好歹也算我的人了,不能那么邋遢,我不管你,谁管你呀。”

  “是是是。”

  袁世清心里高兴,扭头左右看了圈,坏笑:“兰,你说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杜弱兰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板起脸,装作若无其事:“那天不是说了嘛,抱一下就有了。”

  袁世清猛地保住女孩的纤腰,仰头,看着她:“那我们抱了,是不是有了?”

  “去你的。”

  杜弱兰用绳子打了下少年的脸,嗔道:“你快放开,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儿。”

  “就不。”

  袁世清开始撒赖:“我哥和表姐去见谢三爷了,大人也跟去了,府里现在没人,谁能看见。”

  袁世清下巴抵在女孩小腹,眨巴着眼,忽然痛苦地龇牙咧嘴:“我这眼里好像进去什么了,疼。”

  “我瞅瞅。”

  杜弱兰忙俯下身,刚凑近少年,忽然就被他亲了下脸。

  “哎呀,你太坏了。”

  杜弱兰两手捂住发烫的脸,膝盖轻顶了下他的小腹。

  “兰,再亲一下。”

  袁世清抱住女孩,自己也紧张得脸红心跳,咽了口唾沫:“之前你爹一直跟着,我都不敢跟你说话,好容易甩了他,咱两个单独在一起……”

  杜弱兰眼里藏不住的喜欢,手指按住袁世清的薄唇,俯身,吻了上去,她感觉这男人手不安分,轻抚着她的臀。

  “别乱动。”

  她含含糊糊地骂了句,往开挣扎,谁知唇竟被这坏小子咬住,他一把抱起她,跌跌撞撞地把她抱到了床上。

  这,这也太快了吧。

  杜弱兰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和袁世清面面相觑,赶忙站了起来,谁知还是没来得及,屋里瞬间进来很多人。

  该来的都来了,大哥、表姐、左大人,杜大爷、谢三爷还有荷欢。

  他们神色各异,大哥盛怒无比,杜大爷手指隔空狠狠地戳了下弱兰。左大人坏笑,手遮在表姐眼前;谢子风咳嗽了声,尴尬地扭过头。

  “做什么这是!”

  袁文清快走几步上前,扬手,狠狠地打了世清一耳光。

  “光天化日的,竟敢奸.淫良家女子,袁家的脸都叫你给丢光了。”

  “我没有!”

  袁世清捂着脸反驳。

  他这会儿也是又羞又气,赶忙朝弱兰瞧去,发现她已经被杜大爷拉到身后。

  “我们都定亲了,这、这怎么了。”

  袁世清试图反驳。

  “闭嘴!”

  袁文清怒道:“你还敢说,当初若不是你这孽障闯入杜姑娘的闺房,人杜家也不会勉强要了你……”

  袁文清重重地甩了下袖子。

  一旁的杜弱兰听见这话,忙替世清说话:“不是勉强啊。”

  袁文清白了眼杜弱兰,两指指向弟弟,呵斥:“成天到晚胡混,视律法为无物,年初惹下杀人这般滔天的罪过,如今还不知悔改,我让你来洛阳照顾盈袖,你却让她差点中毒死了。”

  袁世清双拳紧紧攥住,咬住牙,气道:“又不是我下的毒。”

  “你还敢说!”

  袁文清又一耳光打过去,怒骂:“怨不得人家杜老爷子看不上你,你瞧你会什么?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才十几岁的人,身上就背了人命。既定了亲,还不规矩,毛手毛脚轻薄人家姑娘。我问你,你这么游手好闲,以后怎么养家?品行这么差、脾气这么暴躁,以后如何教育子女?”

  这么多日子接触下来,杜大爷也知道,文爷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君子,见准女婿被文爷训得跟三孙子似的,而弱兰也委屈的直掉泪,心里实在不忍,忙笑着打圆场:

  “嗨,不至于,两个小孩子玩闹罢了。”

  “您不必替这孽障说好话。”

  袁文清铁青着脸,斜眼看向盈袖:“正好,盈袖的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咱们没必要没完没了地逗留在洛阳,今晚就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回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政论参考了唐租庸调制破坏

  租庸调制在最开始的时候,未尝不是不善之法,封建王朝的法律到底维护特权阶级,安史之乱的发生由来已久,随着土地兼并,老百姓没田,没法糊口,却要根据律法缴纳相应的税,底下再动个手脚,数倍征收,再加上对贵族和寺观地主的优待,等等原因,如此,破产百姓就兴起了逃亡潮,兵源就渐渐枯竭,征兵制逐渐被募兵制代替,边关逐渐也形成专将专兵的局面,再后面就有了方镇割据。

  Ps.唐德宗还是很厉害的,上位后的一系列政策调整(废租庸调制改两税法),一度扭转了大唐颓势,很有能力的一位皇帝~~~有兴趣的朋友们,可以搜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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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说两句,袖儿的两位大哥,梅濂是从底层上来的,对时局利弊了解的最彻底透彻,这个人虚伪阴狠,以后会是位极人臣的权臣,但名声,就不太好了。

  袁文清正经的科举出身,有文化,精力旺盛,而且对各种弊政都分析的十分切中要害,现在的老皇帝守成,往死拖魏王,太子上位后,肯定会改革,重用表哥文清的,所以大表哥以后会是改革者,而且还是一代名臣~

  他俩反正以后都会很厉害,都只有一个妹妹,都很疼爱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