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逆君侯>第79章 最高楼【十五】

  迈过年关, 塞北大地冰消雪释。成禄三年早春,撤废多年的南北互市又开了。

  中原的商队载着成车的陶瓷玉器,领过都护府发放的行商令牌, 在镇北府关隘驻军的护送下, 浩浩荡荡地向雁荡关行进。

  数千延曲猎户披着旧毡,也将皮毛猎物拴在牛马车上,待守卫军盘查无误后, 前往中原行商。

  大芙皇帝颁布的行商令十分苛刻, 行商者逗留中原不得过三日,货物需逐一报备各郡府鸿胪使,若有滋事寻衅者致百姓死伤,南北互市即止。

  许是经部族官员提前告诫,延曲部入中原行商的猎户倒算安分,自打开了互市, 除却偶尔在买卖中发生争执, 倒是并无打杀之事出现。

  南来北往,懋迁有无, 北境十六州和延曲部都挺过了这个寒冬。

  年节刚过,广阳都的大街小巷仍挂着红笼。爆竹碎屑铺满南坊小院,衬托着窗棂上的剪纸窗花,满堂皆是喜庆。

  赵凤徽随五哥一起出宫, 来陪仙子用晚膳。

  阿申和闻澜都说仙子曾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贵人,他自是不大信的。仙子再怎么显贵,能贵得过身为九五之尊的五哥?

  见到在院中忙前顾后,侍执巾节的五哥,赵凤徽差点咬了舌头,只得生生把满肚子的疑惑咽了下去。

  五哥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围裳, 大白天围着仙子直打转。仙子走到井边打水,被五哥一把夺走了手中木斗,让仙子不要沾凉水染了寒。仙子坐在火堆边烤个地瓜,又被五哥赶去一边,说烟尘太烈会熏得头晕。

  手上的所有活计都被五哥抢了,仙子顿时无所事事,只得搬了个板凳,同自己坐在了小院的角落里。

  赵凤徽盯着院中忙碌不停的五哥,语间纳闷又带着些好奇:“五哥怎么总是对你这么好?”

  五哥在朝堂上总是一本正经,人人皆说帝王无情。如今一看,倒是不见得。五哥每每见到仙子,便会失了往日分寸,哪里还像个一国之君的模样。

  仙子捡起一根树棍,在地上扒拉了两下:“我昨日和你哥做了,他怕我累。”

  赵凤徽:“???”

  闻雪朝瞥了眼一旁目瞪口呆的少年,坦诚道:“整整一宿。”

  赵凤徽回头撞死在院墙上的心都有了。过完年关,他虚岁便已快满十五,已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他是当今圣上的皇太弟,来日便是大芙的储君。朝中许多大臣都对他虎视眈眈,欲将家中千金许配予他。幸亏五哥替他挡在前头,拒了许多求亲的折子。

  对婚娶纳妃无感,并不意味着他不懂情爱之事。仙子方才这么一提,他刹那间便明白仙子所言何事了。

  赵凤徽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别过头去不看闻雪朝:“你和五哥,两个大男人——”

  闻雪朝看着身旁面红耳赤的十殿下,眼角微微向上挑了起来:“十殿下这几日在烦恼何事,陛下自然是清楚的。”

  “若还未遇到良人,此事便不宜操之过急。”闻雪朝笑容和煦,“陛下说了,不拘门第,不问出身,只要是你中意之人便好。”

  赵凤徽垂下眸子,轻轻哼了一声,面上显露着不屑的模样,心底却裹上了莹莹暖意。

  敢情是仙子和五哥见他一直不开窍,合起伙来逗弄他呢。

  三人坐在僻静小院中,吃上了一顿寻常人家的晚膳。

  赵凤徽的目光时不时便在对面两人身上打转。焦脆烤鸡在火堆中“嗞嗞”作响,篝火蹿起了星星点点的火苗,映红了仙子的侧脸。五哥的视线一直落在仙子身上,暖融绽满眼底,深邃中尽是仙子的身影。

  仙子撕下一只鸡腿,递到五哥手里,两人的手在半空中交错,仙子的指尖微微一蜷,眸中浮上了笑意。

  十年五别,斯人如旧。

  是宫中没有的烟火和人间。

  *****

  南北互市已开三月,镇北府按例向枢密院上报每月备录。

  赵凤辞接到枢密院传来的回疏,复批了几处誉红,正欲合上折子,目光却停在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处。

  半晌后,他唤来了石宝儿:“召闻雪朝入宫。”

  闻大人并不能随意在朝臣面前露面,石宝儿每次前去南坊请他入宫,都是拿着皇上钦赐的令牌,驾着车舆直接将人送入宫来。

  闻雪朝脱下罩袍,刚走入御书房,便见到了神情肃然的赵凤辞。

  “怎么了?”闻雪朝问,“北境出事了?”

  赵凤辞递给他一张奏疏,示意他看圈起来的一行小字。

  镇北府在备录中提及了清西郡一座名叫献城的小镇。献城离灵抚城不远,也是一座与北境西疆相接壤的边陲小镇。

  事情发生在献城的卓氏村。一名延曲部的猎户入关行商,恰巧在卓氏村逗留了几日,在村中做买卖时看上了村东李秀才的女儿。那老秀才的女儿与这胡人男子也算是两情相悦,半夜三更跟着猎户便跑了。老父次日追出村去,想去找这名猎户讨个说法,没想到就此失了踪迹。

  过了三日,村民在村头阴沟里发现了老秀才的尸体,尸首腐烂得厉害,看似已死了许多日。

  此事至此还没完,又过了数日,隔壁村的村民在村外的深山里,发现了胡人猎户和秀才女儿的尸体。两人的尸体与那老秀才相似,早已烂得不成人形。

  县丞本已将此案断作悬案,镇北府多留了个心眼,在奏疏上添了几笔,上报了朝廷。

  “此事说大即大,说小却小。”赵凤辞道,“雪朝,你如何看?”

  闻雪朝拿着奏疏,对着字里行间看了半晌,蹙起了眉头:“是有些蹊跷。”

  “备录中言,当地仵作本已识不出老秀才的尸体,是靠秀才脚踝上的胎记,才辨出他的身份。如此看来,这老秀才的尸体已腐烂得十分严重。”

  “若是寻常尸体,要腐烂到仵作都认不出的地步,约莫需要几日?”闻雪朝问赵凤辞。

  “至少需数十日。”赵凤辞也锁紧了眉头。

  “胡人和秀才女儿的尸体亦在五日内腐烂得不成人形,其中定有玄机。”闻雪朝说,“派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马去查,务必要查出三人的死因。”

  刑部尚书柳岩衷接过圣上旨意,立即派遣了一批经验丰富的仵作和师爷,前往清西郡查案。刑部的人马刚抵达清西郡,便听到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消息。

  卓氏村和发现胡人尸体的金林村前几日突发泥石山灾,泥沙及山石倾泻而下,堵死了村口的道路。清西郡郡守曾派郡府守军前去救援,却发现通往村中的山道已完全塌陷,村内人无法外出,外人亦无法入内。

  两座山村就此与外界隔绝开来。

  老秀才尸体早已搬入衙府封存,胡人与女子的尸体却被留在了村内。刑部派来的仵作无法入村细探,只能留在官府,将老秀才的尸体又细细检查了一番。

  勘尸呈报随着镇北府关于献城两村受灾的奏报,一同被快马加鞭送抵京中。

  “体内留毒,毒源却不明。”赵凤辞缓缓出声,“另外那二人死状与这老父雷同,想必也是毒发而亡了。”

  闻雪朝摇摇头:“非也。”

  “老父的死也许只是意外。胡人想带女子私奔,被秀才发现了。或许在途中使了什么手段,想带女子强行离开,没料到会致秀才于死地。”闻雪朝阖上双目,脑中浮现了三人争执不下的身影,“老父一死,胡人自知在中原杀人是死罪,自然想要毁尸灭迹。”

  “老父被胡人推下阴沟,本该万无一失,胡人和那女子又为何会在事后遭人下死手?”闻雪朝揉了揉眉心。

  赵凤辞见闻雪朝陷入了沉思,并不欲打断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等他思索。

  “有人想让胡人和女子也闭嘴。”闻雪朝喃喃出声,“他们想要掩盖什么?”

  “毒。”赵凤辞说。

  闻雪朝盯着赵凤辞张合的嘴唇,目光骤然一紧。

  “老父,胡人和他的女儿都中了毒,但这毒却并非致死之因。”闻雪朝说,“只因他们中了毒,所以他们都得死。”

  “那清西郡的山灾……”

  “官府已带走了老父,若是另二人的尸身再落到官府手上,早晚会露出马脚。”闻雪朝走至案前,展开了案上的北境山海图,“清西郡地处北境与西疆的交界处,地势辽阔坦荡,极少发生山泥之灾。此次山灾想必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其目的恐怕是想让线索断在卓氏村。”

  赵凤辞面色凝重:“卓氏村和金林村绝对不止一人中毒。”

  这也是闻雪朝心中所忧,寻常人下毒,无非是为了谋财害命,报仇雪恨等恩仇诸事。有什么人偏要在穷僻山村中投毒,被官府察觉后不息事宁人,反倒干脆孤注一掷,欲以整座山村数千人陪葬?

  献城毗邻西疆,西疆本就是许多奇毒邪物的发源之地,毒物于有心人而言,倒是并不难寻。可对无辜的山野村民下手,不像是刻意为了谋害什么人,反倒更像是……

  “有人在找人试毒。”闻雪朝说,“这些村民,便是试毒的验品。若此毒奏效,便可留作他用若是不成,无故死几个山野百姓,倒也不会令太多人起疑。”

  赵凤辞面上隐隐已有愠怒之色:“何人设下如此阴毒之局,欲残害我大芙百姓?”

  “陛下,有什么毒,可杀敌一千,却会自损八百?”闻雪朝不答反问。

  赵凤辞听到闻雪朝突然开口,愣了一瞬,双眸霎那间沉如深渊。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闻雪朝知道,赵凤辞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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