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逆君侯>第51章 诉衷情【八】

  阿申双手扶着木梯, 额上直冒汗:“九殿下,您就行行好快下来吧。”

  闻雪朝捧个手炉倚在廊前:“莫担心, 就让他使劲闹,等玩乏了自然就下来了。”

  赵凤徽踮脚站在木梯上, 想把红灯笼挂到檐上去。他比划了几下,发现还是够不着,嘟囔着朝闻雪朝伸出小手:“仙子, 帮帮我。”

  闻雪朝见赵凤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无奈直起身:“殿下先下来,臣替你挂上。”

  赵凤徽敏捷地从木梯上一跃而下, 将灯笼塞进闻雪朝怀里。阿申忙为九殿下披上斗篷,一大一小站在王府的长廊上, 看着闻雪朝挂灯。

  除夕将近, 院中积雪渐消, 腊梅迎风飘香, 又是一年辞旧岁。

  王府里无人知晓五殿下是否回府过节,但仍在闻大人的张罗下, 将府内布置得红灯悬彩, 处处洋溢着新年的喜气。

  闻大人说,万象更新便会生祥瑞之气,保佑五殿下得胜归朝。

  赵凤辞离京后, 闻雪朝一有空便上王府陪赵凤徽玩闹,两人的关系反倒比从前拉近许多。赵凤徽仰首看着挂满整条长廊的红灯笼,扯了扯闻雪朝的袖口, 小声道:“仙子,五哥要回来了吗?”

  闻雪朝掐了一把小孩绵软的脸蛋:“再等等,等雪停,五殿下就回来了。”

  待赵凤徽在房中酣然入梦,闻雪朝方才熄了灯烛,离开了旧王府。他乘上侧门一顶不起眼的马车,揉了揉眉心,对侍卫道:“回中书省。”

  中书院值夜的大臣已歇下,闻雪朝径直走入内院,翻开了散落在案上的几本折子。

  镇北军上月已与关隘守军在雁荡关会合。昨日,又一封军报从雁荡关送抵枢密院,信中称镇北五万兵马已对延曲部发起反攻,要将胡人残部围剿殆尽。

  全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皆是在细细阐明行军谋略,唯独末尾添了一行小字。

  待君团圆,勿念,辞留。

  闻雪朝摇头苦笑,指尖抚上“留”字潦草的最后一笔。五殿下平日方正持重,从不敢在军报中言他。最后这寥寥几个字,想必经过几番踌躇才落笔。

  若如军报所述,雁荡关大捷指日可待,北境十六州已无外患之忧,为何这几日涌入京畿众镇的流民数量仍只增不减?

  闻雪朝趁深夜无人,又回到中书省,将各地上报的奏疏复审了一遍。

  据京畿各地来奏,云州流民南下一万二千人,有籍贯者七千余人,散居各州者二千人,还有千余人自证身份的牙牌在逃难中丢失,无法确认籍贯。除去流民最多的云州,北境十六州均有百姓南下逃难,各郡县人数参差不齐,统共加起来已近三万人。

  然而,还未算上城外聚集的流民,仅是南北直隶便已接纳二万人入城。兴陇太守前几日又奏请扩充兴陇守备军,称各地流民接踵而至,聚集在城外山野。唯恐忍饥日久,发生哗变。

  各郡奏报经过户部勘对,理应无误,细看又觉得有些许不对劲之处。闻雪朝放下手中折子,沉思半晌,依旧不得其解。

  次日晌午,他便坐着车马出了城。

  因流民成灾,北城门驻守着许多羽林卫,逐一检查每辆出入的车马。闻雪朝刚至城门口便被拦下了。

  羽林卫上前掀开了垂帘:“请阁下出示牙牌,核对无误后方可出城。”

  见车舆中坐着的是闻雪朝,羽林卫面上露出敬重神色:“下官不知是大人的轿。”

  闻雪朝面色和善:“吾有要事离京,还请诸位行个方便了。”

  闻右丞出城,自然无人敢随意阻拦。羽林卫列队放行,车架载着闻雪朝,直奔兴陇而去。

  车马刚驶出琊山,闻雪朝便看到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坐在官道两侧。一路向北,沿途流民的队伍也越来越多,望不到尽头。

  兴陇府乃北直隶辖地,从京城快马加鞭,两个时辰便能到。闻雪朝刚下马车,便向城门守军出示了官牒,叫兴陇太守来见。

  被挡在城门外的流民见车舆上下来一位衣锦华贵之人,又见兴陇守军无一不对他毕恭毕敬,以为这就是兴陇城的父母官。他们源源不断地围聚到城门前,迎着闻雪朝便跪了下来。

  “大人,您就行行好,放我们入城吧!”

  “大老爷,我们已断水断粮数日,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人群中爬出一名瘦骨嶙峋的幼童,朝闻雪朝伸出了沾满泥泞的手。

  一旁的军士见状,忙上前欲将幼童拉开。闻雪朝摆了摆手,低头看着脚边干枯瘦小的身影。

  或许只是一壶浊水,一碗糙米,他就能再活一日。

  兴陇太守匆匆赶来,便听到城门外哀嚎哭喊声铺天盖地,不绝于耳。

  他不知中书大人为何突然来了北直隶,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他让守军挥退了城门口聚集的流民,迎贵客入府。

  “兴陇府附近涌入多少流民,大人心中可有数?”闻雪朝问。

  “下官曾派人逐个清点,城内收纳了三千,城外还有四千余人。”兴陇太守面露傀怍,“大人,并非是下官不愿收治,而是山上这几日又来了不少人,城中存粮实在是紧缺。”

  “近几日逃来兴陇的难民,如今还在山中?”闻雪朝接着问。

  “是是是。”

  “可知数目多少?”

  “这……”兴陇太守面带犹豫,“下官并未细查,不过少说也有万余人。”

  闻雪朝沉声:“带我去看。”

  兴陇太守渐渐变了神色,他踌躇半晌,踉跄向后退了几步,跪倒在了闻雪朝面前。

  “闻大人,”太守颤声,“下官胆大妄为,犯了欺瞒之罪。”

  闻雪朝蹙起眉头,示意他继续说。

  “前几日云州来了批流民,刚入兴陇地界,下官便派人前去接应。未料到他们中有人不知从何处染上了疫病,一夜之间便死了好几个。下官怕这批人将瘟疫带入兴陇,便让守备军将他们赶回山中,自……自生自灭。下官,下官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兴陇何日发现第一个染病之人?”

  “已,已有三日了。”兴陇太守颤颤巍巍道,“大人,下官也是为了城中百姓,才想出此等下下之策。”

  闻雪朝蓦然起身:“急奏回京,兴陇流民染疫,速速向朝廷求援!”

  *****

  车马返回广阳都时天还未暗,闻雪朝持皇后私印入宫,在垂拱殿外请求面圣。皇上的贴身太监从靖阳帝寝殿回返,对闻雪朝作揖道:“闻大人,皇上今日哮病又发,龙体欠安,已经歇下了。闻大人不如先回,待咱家明日向皇上禀报。”

  闻雪朝一听,头也不回地往宫外走。他下轿后直奔中书院,吩咐值守大臣:“将父亲左丞令发往各府,邀二院大人即刻往中书省议事。”

  深夜接参知政事之令急召议事,众臣抵达中书省后,才发现是闻雪朝顶着闻仕珍名号发出的急令,心中颇有些微词。

  “闻大人有何要事,需深更半夜将我等召来中书院?”几位德高望重的阁老有些不乐意。

  听完闻雪朝在兴陇所闻,三司副使严青询问出声:“闻大人并未亲眼所见,怎知那兴陇太守所言非虚?若他只是为接纳流民之事找寻借口,我等便自然不得而知了。”

  闻雪朝冷声道:“疫病之事尚待商榷,朝廷可派太医局医官前去一探虚实。此事仍另有蹊跷,流民为何没在云州染病,反而到了京畿地界才爆发,这疫病的源头来自何处?数万流民被困山中自生自灭,却无人顽抗,难道皆病死在了山野中不成?万人不是小数目,还请各位大人早做决断。”

  “闻大人觉得,兴陇太守是在说谎?”礼部侍郎柳岩衷敛神问道。

  “非也,”闻雪朝说,“兴陇太守在任十余年,一直官清法正,在兴陇民心所向。依我看来,此次瞒报实属为城内百姓考量,有心无力之举。”

  他随即凝声道:“羽林军还未回京,兴陇离广阳不过百里脚程,广阳需立刻封城,以防生变。”

  不知为何,这是自赵凤辞走后,他心中第一次涌起强烈的不安。

  “兴陇乃北直隶辖地,让直隶那边盯紧些便可,若真有疫病,就地封绝,以除后患。若是虚惊一场,那便只是多费些物力心力,如此大动干戈倒是不值当。”钱阁老抚须道。

  有几名朝臣认为广阳应防患于未然,被几名阁老直言驳回。众臣商量几个时辰,仍未商讨出中肯的应对之策,只能不欢而散。

  闻雪朝回到府中后,一早便坐在云容阁的水池前,对着院墙出神。闻澜上前为少爷披上狐裘,好奇开口:“少爷在看什么?”

  “差人去王府,告诉管家这几日关好府门,派王府护卫日夜巡防周边,让阿申贴身护着九殿下。”

  他想起从前刮风下雪的时候,赵凤辞总会顺着那道院墙,偷偷溜进闻府来。如今身前仍是那堵墙,背后却已无人相撑。他已许久没有体会到孑然一身的意味了。

  灰墙上蔓藤渐生,又被雪打落个干净。还有三日便是除夕,唯愿来年平平安安。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埋了几个伏笔,下一章接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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