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逆君侯>第50章 诉衷情【七】

  泾阳霖挣扎着要从榻上起身, 赵凤辞与翟墨忙欲上前搀扶,却被老将军挥手制止了。

  他靠在石墙上, 缓缓吐出一口气,“辞儿, 离祖父再近些。”

  赵凤辞卸下身上轻裘,大步上前,握住了祖父布满老茧的手。

  “祖父, 辞儿驰援来迟了。”赵凤辞跪在榻前, 将额头抵在泾阳霖的手心。

  这是他幼时撒娇时惯做的姿势。从小长到大,镇北将军对他要求一直很苛刻。军士们都是鸡鸣而起, 祖父却每日不到五更便将他唤至庭中舞枪弄棒。每当赵凤辞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地跌在地上, 祖父都会用掌心抵住他的额头, 让这只顽强的幼兽歇息片刻, 起身再练。

  泾阳霖俯身低咳了几声, 叹道:“祖父终归是老了啊。”

  赵凤辞想到靖阳帝在殿上的失望神情,眸色微黯。

  镇北将军骑马征战三十余年, 曾三次率军击退进犯的胡部, 是当之无愧的安国之将。一朝战败,朝廷就淡忘了泾阳霖曾经立下的功勋,将守关之失全怪罪于他身上。

  翟墨呈上了一副北疆州领图, 摊开在将军榻前。泾阳霖强打精神,指着象征云州的黑点道:“尉迟硕于半月前首次向关隘发起夜袭,当时我坐镇府中, 镇北主力军已去往渝北口,雁荡关只留有守军八千余人。那一夜战机延误,让尉迟硕攻破城楼,打进了云州城。”

  赵凤辞心中一涩,大芙自建朝以来从未让胡部入过雁荡关,如今尉迟硕在祖父眼皮子底下攻进关内,祖父恐怕会因此愧辱余生。

  “我收到急报便连夜赶至关隘,率云州守备军与尉迟硕的军队正面开战。打了两天两夜,终于将延曲部的人马逼退至关外。但雁荡关守军在此次突袭中死伤惨重,折损过半。尉迟老贼见守军兵力不足,每隔几日便会率兵强登关隘。”泾阳霖顿了顿,“若朝廷援军还不到,剩余兵马恐怕撑不过下次突袭。”

  赵凤辞的手指沿着北境十六州指向渝北口:“我可率羽林军先行,沿关隘抵御延曲部的强攻,等待镇北驻军折返,从而再发起反攻。祖父,镇北主力军几日可抵云州?”

  听到此处,泾阳霖闭上眼睛,久久未答。翟墨在身后道:“殿下,雁荡关自三日前……便已失了镇北军的行踪。”

  赵凤辞讶异:“为何?”

  “延曲部屠尽平成关守军,熄了平成到雁荡关的烽火,镇北主力行至安赣郡便失了踪迹。将军担忧,镇北军寻不到辨位的烽火,迷失在了塞外风雪中。”

  赵凤辞倏地一凛,北疆万里冰封,镇北军若是在暴雪中迷失了方向,恐会陷入道尽途殚的境地。若乘机被延曲部半途围剿,便是凶多吉少。

  难怪他率军北上时,没看到雁荡关的连天峰火。

  “平成关有多少延曲部人马?”赵凤辞问。

  泾阳霖低咳了数声,应道:“五千之上,不足万人。”

  他见长孙眼中闪过坚毅之色,霎时明白了赵凤辞的想法:“辞儿——”

  “祖父,翟伯父。”赵凤辞站起身,“镇北驻军若出任何闪失,此战大芙便无胜算。我留五千羽林军驻守雁荡关,带其余人马强登千里长垣,点燃沿途的烽火台。”

  重燃狼烟为主力军辨位,的确是镇北军的唯一生机。泾阳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按住了长孙的肩膀:“你可还记得十四岁初次出征时,对我许下的阵前之诺?”

  “尽忠君之事,领千骑还归。”赵凤辞抱拳,“十年来,孙儿无一日敢忘。”

  “将军,少主真的长大了。”见赵凤辞走远,翟墨对泾阳霖开口道。

  泾阳霖盯着赵凤辞远去的背影:“他从未让我失望。”

  *****

  北疆长垣以雁荡关为始,西至平成关,绵延千里而不绝。

  铺天盖地的暴雪席卷着整个北境,一行数千人的长队自雁荡关出发,迎着风雪疾行。军士们皆披着深色大髦,头戴棉绒毡帽,手握银穗长矢。远远望去,宛若冬日猎食的塞外狼群。

  离雁荡关最近的烽火台坐落于三十里外群山高耸处,在茫茫风雪中隐约可见。羽林军派出去的探子回报,烽火台上大约有数百名胡部士兵。

  赵凤辞翻身上马,厉然出声:“诸将听令!”

  “在!”

  “头阵二百人,随我直取此地。待烽火台狼烟一起,尔等二百人为一营,十里为一台,沿长垣逐个取之。”

  “十里烟起一台,即刻奔袭别处,速战速决,不得耽搁。”赵凤辞扬起长剑,“去!”

  “是!”

  腰间长剑出鞘,赵凤辞率前列二百人,从羽林大军中冲出,直奔陵上高地。

  延曲部皆以为关隘守军已是强弩之末。烽火台上留守的数百胡人士兵听到坡下传来呐喊声,才知是守军来袭,匆忙从堡中运出火箭石弩应战。还未等烽火台上传递信号的军鼓响起,赵凤辞便驭马奔入胡人中,挥剑抹了击鼓人的颈。

  羽林军随即跟随五殿下冲上烽火台,与延曲部士兵展开了激烈厮杀。赵凤辞听不到耳边风雪呼啸,只觉目及之处皆是血红。他接连刺穿十余名挡在身前的高壮胡人,手持浴血长剑,大步向高台走去。

  赵凤辞拂袖抹去颊边一丝血痕,在寒风中燃起了火石。

  长垣下的羽林军们在大雪中肃立等待。不知是谁率先吆喝出声:“烽火燃了!”

  众将士仰头一看,只见远处的烽火台在漫天风雪中燃起了第一道狼烟。

  紧接着又有二百人从队伍中策马而出,朝下一个烽火台疾驰而去。二营,三营……雁荡关蜿蜒往下,一座座烽火台接连燃起狼烟,燎若繁星,绵延不绝。

  赵凤辞已算不清自己骑马狂奔过几座高台,凛冽北风肆虐着他的战甲,刮拂着他的脸颊。他的全身置于极寒之中,唯有心口是暖的。

  那里存放着他的定情之物。

  平成关的延曲部驻军反应过后开始回击,发现为时已晚。两日之内,羽林军不眠不休,跨过千里雪境,点燃了雁荡关的数百座烽火台。

  延曲部大军兵临雁荡关第十九日,关隘收到镇北驻军军报,主力军已绕过安赣郡,近丘宁道,正在立刻回返。

  狼烟四起,烽火连天,为镇北战士点亮了归途的路。

  赵凤辞同羽林军折返雁荡关,镇北将军率众将亲自下城楼相迎。

  泾阳霖气色仍有些苍白,身上却穿着最高规格的礼甲。他被翟墨搀扶着,缓步走到赵凤辞跟前。

  祖孙二人不必多言,心已相通。泾阳霖拍了拍赵凤辞的甲胄:“好小子。身上都是血腥气,熏死个人,还不快去洗洗。”

  赵凤辞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血污:“将士们都没洗,我先不打紧。”

  泾阳霖气笑了:“你这小子白白生的这般俊俏,怎的如此邋遢。怪不得在广阳待了那么多年,仍没有姑娘家瞧得上你。”

  赵凤辞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我在京中已有心上人。”

  此话一出,镇北府将领全炸开了锅。

  他们天性淡泊的少将军,竟在广阳都这个大染缸里,开窍了。

  延曲部失了雁荡关的烽火台,近几日偃息旗鼓,退至关外百里。羽林军趁此机会,开始在雁荡关沿线建造防御关哨。

  夜深人静时,赵凤辞独自登上关隘的城楼,躺在楼顶草垛上,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

  他发了半晌呆,将绑着红绳的青丝放在月下细看。

  闻雪朝于他而言,就如那天上皎月,水中镜花。不知为何,赵凤辞总觉得闻雪朝离自己如此之近,却又像是远在天边。触之可及,却好似一碰就碎。

  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想彻彻底底拥有他。

  不是花前月下的一晌贪欢,亦不是凭栏深处的无限相思,而是长相忆,生相守,死不离。

  他浴血冲入敌营时,什么江山社稷,天命所归,通通在心里化为乌有。

  若有朝一日需动用手中虎符,他愿为闻雪朝走上高台。

  *****

  十日后,大雪停,镇北主力军终于抵达雁荡关。

  加上羽林军,雁荡关军力已近五万人。镇北府召集众将议事,决议将羽林军,关隘守军与镇北驻军分为中西东三路兵马,对延曲部发起反攻,乘此机会将胡人彻底打出关外。

  短短半月,镇北军便扭转了雁荡关的战局。军中人人皆叹,五殿下功不可没。

  赵凤辞亦抓紧时机整顿兵马,欲将延曲部打得毫无回击之力。打完这场仗,胡部必定元气大伤,近期内定不敢再有所动作,北境或可得几年安稳。

  更重要的是,有个人在等着他回家。

  反攻开始,残余的延曲部士兵并不成气候,大多被镇北军打得落花流水,在关外四处流窜。赵凤辞率羽林军断后,将脱离大部队的胡人士兵尽数生俘。

  镇北对延曲一战,大捷。

  三军清理完战场,返回雁荡关,正筹备在云州府策勋饮至,却见赵凤辞拎着一个俘虏的领子,冷脸走到了队前。那俘虏全身发抖,吓得蜷成一团。

  众将见五殿下面若冰霜,皆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见赵凤辞一把扯开了俘虏的轻甲。裹在轻甲中的人弱不禁风,骨瘦如柴,身上的肋骨根根分明,哪有半分壮硕胡人士兵的影子?

  “卸下所有俘虏衣物,逐一细查。”赵凤辞沉声道。

  没过一会,场中俘虏皆被扒了个精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全是惶恐不安的瘦削身影。人群中甚至还夹杂着几名妇女,正赤着身子低声啜泣。赵凤辞面色一僵,让镇北军为她们穿上衣衫。

  “这些人不是胡人,全是本该南下逃难的流民。”只听赵凤辞道。

  翟墨面上顷刻间血色尽褪。

  本该南下逃难的流民却扮作延曲胡人出现在关外,那涌入京畿重地的那批流民,又是从何处而来?

  “广阳危矣。”翟墨喃喃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仙哥好爱写战争剧情哈哈哈,写这章的时候听的歌是《This Day, and Never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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