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逆君侯>第30章 观沧海【八】

  闻雪朝没料到乌夫人还留有后手, 一时怔住了。

  乌夫人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把木匣子向前一推, 从容不迫道:“如何抉择,还凭殿下作主。”

  赵凤辞把目光移到闻雪朝身上, 见闻雪朝迟迟没有动作,眸中染上了一丝怒气:“你点了他的穴?”

  乌夫人并未回话,反而起身绕到闻雪朝身后, 捊起闻雪朝一缕发梢, 放在手心把玩:“若是任玓儿巧舌如簧,我们母子二人血脉相连, 恐怕早晚会被他哄得服服贴贴,你说是不是?”

  “我可是差点就被玓儿说服了, ”乌夫人凑近闻雪朝的耳侧, “你将东海局势说得丝毫不差, 却只言片语不提为何要将玉佩留给一个外人。你上岛后, 自打见到这赵家小儿,眼神便半刻不离他。只怕其他的都是幌子, 你要救这小子才是真。”

  闻雪朝眉心一跳, 他深吸一口气,阖上了眼睛。须臾后重新睁开,目光又复清明, 定睛望向赵凤辞。

  赵凤辞读懂了闻雪朝无法言喻之意,他让自己稳住心神,切莫中了乌夫人之计。

  亭中几人陷入僵持, 雪白药丸静静放在匣中,无人动作。

  隔了半晌,赵凤辞突然开口:“若我服下药丸,你会把我俩都放回去?”

  “那是自然。”

  “那么来日无论发生何事,便只是朝廷与乌首之间的恩怨,皆与他无关。”赵凤辞又说。

  乌夫人笑了:“虎毒尚不食子,往后种种,与我儿又有何干。”

  赵凤辞走上前一步,从匣中取出焚心丸:“望夫人一诺千金。”

  闻雪朝瞪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

  赵凤辞接过侍卫奉上的茶水,将焚心丸一口吞下。药丸刚入腹,他便感到体内出现一阵灼热之痛。他捂住小腹,堪堪扶住身边座椅,唇色已逐渐泛白。

  “焚心丸性烈,初次入服确有不适,忍耐片刻便会缓解。”乌夫人将解药收入袖中。

  又过了半柱香功夫,腹中灼热之感果然渐渐消退,赵凤辞咬了咬唇,直起身对乌夫人道:“给他解穴,我们即刻便走。”

  长夜已至,两名被乌首扣下的延东军士手拿船桨,候在船头。乌夫人的手下为赵凤辞卸了脚镣,将两人送到了渡口。

  “穴位已解,再过半个时辰,你便能渐渐开口,行动如常。”乌夫人对闻雪朝温声道:“玓儿,赵家小子的命还在我手上,切莫忘了与母亲的约定。”

  闻雪朝索性闭上眼,不愿再看她。

  乌夫人也不恼,将烟袋杆插在发髻上,环手于胸立在渡口前,看着他们的船渐渐驶远。

  “夫人。”小乌娘子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头,弱弱问道,“夫人不是很舍不得公子吗,咋们就这么放公子走了?”

  “慌什么,”乌夫人唇角微扬,“赵家小儿身上毒药一日不解,他便一日逃不出我的掌心。”

  两名延东军士见闻大人果然带五殿下从乌首手上逃了出来,抑制不住心中喜悦,刚驶出君留岛不久,便在空中放了信号烟,等候延东主舰前来接应。

  木舟缓缓向前行,划破了平静的海面,月色如水,将海面映得波光粼粼。赵凤辞被乌夫人关在山洞里月余,眼睛还不太适应强烈的光线,只能闭目稍作休憩。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耳边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随后便有一道清冷的声线在耳畔响起:“中毒的滋味爽吗?”

  赵凤辞微微睁开眼,只见一道修长的人影挡住月光,站在了自己身前。

  船上只有一盏烛灯,光影时明时暗,他无法看清闻雪朝的神情,但从语调上看,这人此刻心情恐怕不大好。

  他仰头问闻雪朝:“你能走动了?”

  闻雪朝不知何时扯下了发弁,将束发的葛巾递给了赵凤辞:“海面波光伤眼,殿下可用薄纱绑住双目。”

  赵凤辞没伸出手接:“烛光太暗,我看不清。”

  闻雪朝身子僵了片刻,还是俯下了身,他展开手中葛巾,朝赵凤辞额前比划了一圈,将薄纱轻轻盖在赵凤辞眼前。

  他双手揽过赵凤辞鬓侧,想要绕到赵凤辞脑后系一个结。却因木船颠簸,身子摇晃,系了几次都未系好。薄纱掉落在赵凤辞肩侧,闻雪朝刚拾起来,就被赵凤辞一把抓住了手腕。

  闻雪朝的手刚才就一直在抖,此刻更是抖得厉害。

  “闻雪朝,你在害怕什么?”赵凤辞一字一顿问。

  闻雪朝似是终于泄了气,松开了紧绷的手指:“焚心丸乃西疆剧毒,随时有可能致殿下于死地。”

  “我知道。”赵凤辞仍牢牢抓着他的手。

  “乌夫人是我生母,不会轻易让我有事。若再拖延一段时间,我定能想到脱身之法,殿下便不用受制于她,亦不用受焚心丸……灼心之苦。”闻雪朝悄悄缩回手,将葛巾扔在赵凤辞身上,冷着脸走到船尾,不再理会他了。

  手心还残留着闻雪朝的指尖冰凉。赵凤辞怔然了片刻,心中被海风吹灭的燥热,又欲破土而出。

  木舟驶过暗礁,来到了一片宽广的水域。海面停着三艘庞然大物,战船扬着赤金色的帆,上书“延东”二字。舰上灯火通明,千名西翼军将士在海上候着他们的将军归来。

  祝老将军披袍擐甲立在舰首,见闻雪朝真的孤身入敌营,将五殿下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闻仕珍那老贼能养出如此胆量的后生,确实令人意想不到。

  赵凤辞在一片欢呼声中率先登舰,闻雪朝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祝梁先问过五殿下蒙目的缘由,又对闻雪朝拱手相迎,语间透着赞赏:“巡抚大人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五殿下救出,我定会向陛下明言,为大人邀功请赏。”

  闻雪朝看了赵凤辞一眼,见他并不准备告知祝将军自己身中剧毒一事,便也不欲多言,只是拱手回了个后辈礼。

  “叔公,今日离开君留岛后一路奔波,我与闻大人都有些疲惫。我们不如先休息一夜,明日再入大营细谈。”回到延东大本营,赵凤辞对祝梁道。

  祝梁见五殿下消瘦苍白了许多,想必在君留岛受了不少折磨。他忙吩咐营中布置妥当,让赵凤辞早些休息,多养几日身子再谈也不迟。

  “闻大人可在营中留宿一日?”祝将军问。

  “任郡守在城中酒楼安排了客房,我便不在此处久留了。殿下与将军何时要谈乌首之事,我便再来军中。”

  闻雪朝昨日翻来覆去,一夜未眠。今日更是天未亮便乘舟去君留岛要人,加之与乌夫人明枪暗箭交手了一番,确实已精疲力竭。

  赵凤辞被将士们层层围住,他们担忧了多日五殿下的安危,如今殿下好不容易回来,自然难掩心中激动。闻雪朝见赵凤辞一时难以脱身,并未上前打扰他,拾起了桌上的葛巾,草草束在头上,便转身向外走。

  看来五殿下在西翼军中深得人心,深受下属拥戴。军士们脸上担忧又欢喜的神色作不了假。

  白纨早已牵着闻雪朝骑来的马候在门口。闻雪朝翻身上马,扭头看了一眼语笑喧阗的大帐,扬鞭示意白纨:“走吧。”

  白纨策马跟在闻雪朝身后,来去间皆悄然无声。

  回到麒麟酒楼,白纨牵着马去马厩,闻雪朝拖着步子,准备上楼歇息。他还未进院门,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沿着道路尽头传来。

  赵凤辞换了件平日惯穿的墨袍,收起缰绳朝闻雪朝走来,却在离他一步之隔时停下了脚步。

  他凝视着闻雪朝的脸,语调有些反常:“为何不打声招呼就走?”

  闻雪朝神色自若:“臣乏了,赶回来多睡几个时辰。”

  闻雪朝转身进门,赵凤辞跟着他进了院子。闻雪朝上楼走到客房门口,余光一瞥,赵凤辞还在他身后不远处。

  “五殿下大半夜离营来找我,可是有要事相谈?若无要事,还请殿下早些回营歇息。”闻雪朝推开房门,为赵凤辞让开一条道。

  “闻雪朝,”赵凤辞站在他身后,“你还在怨我擅自作主?”

  闻雪朝讶然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赵凤辞所言何事。他面不改色道:“殿下以身试毒,自然有殿下的想法,我当然不怨殿下,只怨自己低估了乌夫人的手段。”

  “我服焚心丸一事与你无关,”赵凤辞冷冷道,“既然此法可离开君留岛,我为何不试上一试。”

  闻雪朝扬起头,注视着赵凤辞的眼睛:“殿下不顾自个死活就算了,也不顾延东的军士,还有整个东境的安危了?”

  “你认为我服下焚心丸便会仍凭乌首驱使,罔顾东境百姓和手下人性命?”赵凤辞面若寒霜。

  “殿下嫉恶如仇,自然不会轻易就范,”闻雪朝向后退了一步,淡淡地讥讽道,“再过数月,若乌首攻过海来,看来殿下甘愿毒发也宁死不屈,想要最后以身殉国,成全一番身后英明。那我留在此处也无用,不如今夜便动身回京,先为殿下在开元寺立一道牌位。”

  赵凤辞上前一步,抬臂挡住了闻雪朝的退路,压低嗓音:“你在担心我?”

  闻雪朝眸中渐浮愠怒之色,脸上依旧面无表情:“殿下千金之躯,来日前途无量,不该留下供人拿捏的把柄。”

  赵凤辞将闻雪朝反应尽收眼中。看来闻雪朝与从前并无两样。从小到大,这人每次想要掩住心中惊慌,便会故作镇定,将云淡风轻的姿态做个十足。

  “尺素焚心丸虽是剧毒,但解药并非仅此一粒。祖父与西疆王乃多年至交,我已派人去告知祖父,让他差人去寻解药。东境名医众多,虽不能解,短期总有缓解之法。我大可假意受乌夫人摆布,请君入瓮,借此机会将乌首一网打尽。”

  “闻雪朝,今后我挡在你前面,别再拿自己当刀使了。”他看着闻雪朝的脸。

  这是五年前那个冬夜,他没能亲口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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