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由？没听说过呀。尹子虚，你晓得许由吗？”矮胖子扭头去问瘦高的老头子，“呀！呀！呀！”他张大了嘴巴惊悚地尖叫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
“陶太白，你是怎么了？吓死个人。”尹子虚瞧不起地耻笑道，顺着同伴的目光望过去，“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啊！啊！啊！”
不光是他们两个，在场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只在前，嘴里叼着只鞋子，两只随后，卯足了劲奋力追赶，三只斑斓猛虎从牛车旁边擦肩而过。
“阿弥陀佛，是老虎！”齐己小和尚从喉咙里喊出来一句，那跑在前面的吊睛白额猛虎略微停下脚步，想要转回身来，可把所有人吓坏了。
幸好，紧跟其后的两只扑了上去，虽然较之个头偏小，却是凶猛异常，直往大虎的脸上又抓又挠，逼得前者招架不住落荒而逃。
“吓西我。”陆龟蒙用手擦着冷汗，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
坐在车子后面的唐老爷子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也许是旅途劳累，再经牛车颠簸晃荡，使其昏昏沉沉去找周公了。“出啥事儿咾？你郎个不开腔哦。”他擦去嘴边的口水向对面的儒生问道。
“老，老虎，刚刚跑过去三只老虎。”张濬还在畏惧地望着空旷的前方。
“虎阿妈快跑！阿弥陀佛，让它们追上是要吃亏的。”从身后又追来个和尚，模样长得丑陋，僧袍更是惨不忍睹，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破旧不堪，跟地皮一个颜色了。
出家人看到了郭岩、雷子与小和尚，便单手合十友好地一笑，然后又拼命地往前追去了。
郭岩也认出了对方，顿时如释重负放下心来，“是伏虎禅师！他又从哪儿弄来了两只老虎？我看他应该改为赶虎禅师喽。大家不要害怕，他的老虎是不会伤人的。”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方才似松开的弓弦，苍白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红润，交头接耳露出笑容，“你们不是猎户吗？怎么还怕老虎呀？”雷子逗趣地问那几个壮汉。
“我们根本不然哉老虎。”中年猎户满不在乎地挺起胸膛，却马上又滑稽地驼起了背，“可那是三只老虎呀。”
“虎儿！虎儿！”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同时有人大喊大叫着，吓得稍事轻松的人们再次惊心动魄起来，难道不仅仅是三只，还有其他的老虎跟来啦？大家拢目去看，是个光头老人风风火火地跑上前来，看年纪在五旬开外，打着赤脚，手里提着根竹杖，身后还背着个沉甸甸的大包裹。
光头老人扫视着众人，一眼看到了齐己，嘿嘿地笑着问道：“小本有，你是哪个庙里的呢？看你还没到二十岁吧？未曾受过大戒，就出来振锡孤游啦？小小年纪志向高远啊。”他以赞许的目光端详着小和尚。
齐己单掌合十作为回礼，老人更加的眉开眼笑了，“你是禅宗的！我们是同门啊，不知你的师父是哪一位呀！”
“阿弥陀佛，小僧的师父是上慧下寂禅师。”小和尚齐己好奇地打量着老人，“你也是出家人，禅宗弟子？怎么不穿僧衣？”
光头老人爽朗地大笑道：“哈哈，穿那些做什么？小本有，出家人讲求四大皆空，缘起性空，心经有云，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万物皆无自性，是以才能生妙有。缘起性空，性空缘起，互为因果，此谓空色不二呀。不要拘泥于俗套，只要心中有佛就好。哦，你原来是仰山慧寂的弟子呀，算起来你是我的师侄嘞。”他肯定地点着头，“不巧，师叔有事要办，不能照顾你了。小本有，一路之上你要多加小心啊。”说完，便要快步离去。
“贼人，你要往哪里去？”呼啦啦几个猎户把老人围住，手持武器如临大敌。
“行因嘛！我偷了你们什么了？后生仔，是吃错了药，还是认错了人？没缘由地动刀动枪跟谁呀？我是好人，不是贼人。”光头老人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他用竹杖挨个指点着，“把家伙都收起来，你，腿抽筋的毛病该治一治啦，一紧张就要犯病喽。”
被指点的中年壮汉突然扔掉钢叉，抱着小腿坐到地上，龇牙咧嘴地大呼大叫，“豹弟！快帮我掰腿，被他说得我一紧张，腿肚子又抽筋啦。”那年轻的猎户赶忙上前帮忙。
老人又指点着年青猎户，“你还帮他呢，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啦。”他接着指向段练，“你和他一样，痫症是胎里带的，不及早治疗，发病次数会越来越频，越来越重的。”
“贼人！你竟敢咒我，你，你，你。”正用力掰腿的年轻人猛得全身僵直，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然后似泄了气的猪尿泡瘫坐在地上，两眼上翻，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省人事了。
“豹弟！快掐他人中。”中年猎户也顾不上自己了，强挺着站起来，颠着脚扑了过去，同其他人一起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虎口。他气哼哼地向光头责怪道，“贼人！是你把他气成这样的。如实交代，毛妮姐被你掳到哪里去了？你是好人？呸，光着脚的就是你！包裹里面是什么？”
“掳人！包裹里？”听到猎户的质问，把老人弄愣了，“包裹里有鸟人参。”
“没有人参！你是睁眼说瞎话呀。”中年猎户提高嗓门嘲笑道，“说漏嘴了吧？我还没说丢了什么，你怎么知道丢的是人参呢？到底是作贼心虚啊。你敢不敢把它打开？用事实证明嘛。”
“后生仔，你在用话激我吗？打开它有何不可，里面的的确确有鸟人参。”被质疑者感到受了羞辱，将背后的包裹放在地上，解开来让大家观看，“里面有鸟人参，大家看嘛！”
“嗨，你这个秃贼人，还在嘴硬，东西明明白白就在眼前，还说不是，难道欺负我们是猎户，不懂药材呗。”壮汉一手抓起一把叶状的植物，一手捡出几个树根子，“这是覆盖参苗过冬的树叶子吧，还有这个，这不就是丢失的三花吗？”这一下可炸窝了，谩骂声、逼问声、斥责声响成一片。
车上的儒生慷锵有力地吩咐道：“还要否认！虎哥，把他绑起来。贼人，你让我们追得好苦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的？快把毛妮嫂子交出来。”
“毛妮呢？你把我家毛妮怎么样啦？”白胡子老头没有看到自己的媳妇，猜测是发生了意外，顿时老泪纵横，扑上去要和光头拼命。
老人敏捷地躲闪着，用竹杖接连点了两个猎户的穴位，令其似被下了定身咒，僵硬在那里动弹不得。可架不住人多手杂，一不留神被人夺去手杖，随后抹肩头拢后背用绳子捆上，使其再无还手之力，可老人的嘴里还在不停地争辩着，“行因嘛，包裹里是鸟人参嘛，我怎么就骗你了吗？”
“阿弥陀佛，他可能真是个出家人，刚才的佛经说得一套一套的。”齐己对老人的身份举棋不定，低声说出心中的疑虑，“既然是修行之人，可他为什么不穿僧衣呢？即使四大皆空，十种功德还是要有的吧？”
“贼人！你不说，我给你些颜色看看。”中年猎户气愤至极举手欲打。
“别打，别，你们好像是搞错了。”是矮胖的陶太白蹲在包裹旁及时地制止道，“这是鸟人参，又叫金线莲，不是树叶子，只有福建山里才有。一根一根的也不是人参，是鸡肠风，你们没看它长得不成人形啊？”他说着便取下身后的篓子，张开手狠劲地抓了几把，像得到了极大的便宜，“它们可是难得的南药啊，尤其是这鸡肠风，给我一些使使。”
白胡子听他这么一说，也抹了一把眼泪，凑过来认真去看，“这不是嵩参！”
经参农辨认看来是抓错了人，“你没有偷参？绑走毛妮姐的不是你？”中年猎户意识到行事鲁莽草率了，他立即吩咐松绑放人。
“后生仔，早说了我是好人，你们就是不信，我哪个地方看起来像贼呢？”光头老人揉着肩头，不满意地抱怨着。他又看到那矮胖子的贪婪样子，并未动气，而是嘻嘻笑了，“嘿，你真阿骚，当着主人的面就自己动手啦？好吧，看在为我作证澄清的份上，随便拿吧，你还真不简单呢，药材哉透透。这两味药是我家乡莆田的特产，北边是不多见的。我本要带到长安去，当做见面礼送人的。”
“知道我的好处了吧？我呀，不白拿你的药材，还你个清白，又让你免受了皮肉之苦。他们都不懂，听风就是雨，鸟人参就是没有人参吗？鸟，除了指长翅膀会飞的，就是骂人不愿意呀？笑死我了。”
“哎呀，搞错了！搞错了。”儒生麻利地从牛车上跳下来，对老人行大礼赔着不是，“老人家，实在是对不起了，我们是心急如焚想赶紧捉住贼人啊。那位好汉哥，乃是嵩山里的参农，老夫妻两个以种嵩参维持生计。就在今天早上，毛妮嫂子去参畦锄草，一去未归。好汉哥着急了去查看，发现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参苗，悉数被刨走，媳妇也不见了踪影。于是，他跑到法王寺来求救，我听他说明后招呼来猎户，到实地察看。看见地上留有人的脚印，便排除了野兽所为，大家不敢耽搁，一路追赶至此。”
“我听明白了，偷走参苗和老妇人的是个光脚的，而且还有一个大包裹，里面装着偷来的山参。倒霉催的，你们正好遇上了我，光着脚走路，也背着个包裹，就以为贼偷是我，是这么回事吧？”老人摸着光头付之一笑，“真是巧了，你们若是早来片刻，我也是穿着鞋子的。就在刚才，我的鞋子走烂了，只能扔掉，却被伏虎禅师的老虎叼走了一只。哎呀，它们跑走了，无法证明喽。禅师的老虎不抵我那两只虎娃子，不知跑到哪里去啦？”
“他们刚刚过去，我看见你说的鞋子啦。”郭岩不光指着方向，还大声证实道，“伏虎禅师和他的那只老虎我们认得，老虎的嘴里确实叼着只鞋子，你没有说谎。”
“善哉，如今看来您说的是句句属实呀。”小和尚齐己也越来越相信他的话了，“小僧来自潭州，法号齐己，您说自己是出家人，而且是我的师叔。敢问师叔，不知您如何称呼？在哪座檀林驻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