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九州沐血>第17章 第十七章 问路不成惹肚气,寻觅美食也不难。

  “那好,让我细细道来。”白衣青年回忆起一年前的往事。

  

  早春,可以说是长安最好的季节,乾符四年(877年)也不例外,虽然说还有些小凉,但要是太阳出来后,立刻让周身暖融融的,再加上满眼的姹紫嫣红勃勃生机,更使得人们心情舒畅,不安于宅在家里缩手缩脚的猫冬生活了。

  

  去崇业坊玄都观看桃花,已然不是首选,那里再没有方干的舅哥,也就是对仕途失去信心的进士郎章碣的先父,章孝标,曾写过的那首《玄都观栽桃十韵》描绘的胜景啦,“驱使鬼神功,攒栽万树红。熏香丹凤阙,妆点紫琼宫。”眼下观里的小道士懒散懈怠,不思进取,不仅院子里的桃树侍弄得越来越差,萧稀凋零,颓败成“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的惨境;致使道行上粗浅平庸,碌碌无为,不似昔日尹崇道长那般博学先达,更不用说会有一行大师、太尉房琯这样的名士高官前来拜会交往了。

  

  不要心灰意冷,好去处还是有很多的,东市、西市、曲江池、城里城外的其他寺院都可以走一走。心思活了蠢蠢欲动,街道上的行人车马自然就多了,热热闹闹地充满了人气。

  

  作为传令童子的董乙自昆仑山回搁船尖,打此路过,定不会放弃一场期盼已久的饕餮盛宴,让视觉和味觉都渴望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从正西金光门入城,繁华之风迎面扑来,星居宿陈的坊市,绮错鳞比的屋舍,身着倜傥风仪衣饰的各色人种,三十余丈宽笔直的街道,样样不是高贵大气无以伦比,顿时令其精神为之一振,心中感叹这长安不愧为万国之都、世界之极呀。

  

  可能是一路赶来旅途劳乏,眼见得日照三竿天近晌午,只感到步履愈加得沉重,腹内饥肠辘辘了。

  

  董乙晓得京城里的吃食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有毕罗、胡饼、鱼脍、粽子、馄饨等等举不胜举,一天不停嘴地品尝,即使撑死你都尝不完。可对于素食戒酒的明教教徒来说,只有烤馕是他的真爱,而且深有体会,贾家楼做得最好,几年前随钟教主来长安特意慕名去的那家馆子,坑里烤出来的味道简直绝了。还有那句“不起贾家楼,包社来过长安城”,更是令他记忆犹新,魂萦梦牵。

  

  青年人穿城而过,越走越肃静,提鼻闻,路两旁的榆树花香愈加得浓烈;抬头看,高出围墙的楼台亭阁愈加得富丽堂皇,感觉是从平民窟逐渐进入到富人区了。

  

  可毕竟是人生地不熟,行进在棋盘似的都市里面,一时间辨不清东南西北了。

  

  正巧,从跟前街坊的大门里走出两个男人来,摇摇晃晃看是刚刚开怀畅饮过。其中一个二十啷当岁,瘦消的身板,尖嘴猴腮,正在比比划划高谈阔论;另一个四十出头的年纪,方脸无须,肚大腰圆,点头哈腰老于世故。

  

  “小哥,三公子的好事还得请您多多帮忙啊。”年长的向年少的称呼哥,看来是有求于人吧。

  

  瘦子嘴里打着饱嗝,很不耐烦的埋怨着,“郑賨,你家三公子刘覃好爱钻牛角尖呦,非得一棵树吊死,不见天水仙哥能死呀?这平康坊风流薮泽之地,有一把一把的漂亮妹子,哪个不是能歌善舞,貌若天仙啊?仙哥出类拔萃全凭一张嘴上,颜值并不是超群绝伦。怎么一门心思专盯上她啦?”

  

  “您说得太对了,是呀,这北里的诸妓个个是小鸟依人,才貌双全,哪一个站出来都是不可多得的极品。可是三公子他是一条道跑到黑,认准了天水仙哥啦。都怨那死鬼郑仁表,为仙哥胡编乱造写什么诗呀?胡诌她,严吹如何下太清,玉肌无奈六铢轻。虽知不是流霞酌,愿听雷和瑟一声。虽然三公子年纪小,才十六七岁,却犟得很,要强得很,一听这诗便爱上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发誓要一睹她的芳容。不瞒小哥,我为他能见上人家一面,前前后后花的钱能把南曲的巷子铺满喽,可到头来天水仙哥就是回绝不见啊。”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绛真妹子是这个样子的,高冷得很!别说是节度使的公子哥了,就是堂堂朝中大臣也得看她的心情,我这金紫光禄大夫更不在话下了。”

  

  “哪儿能呢,您可不同。”胖子摆出一副决然不信的样子,“小哥是谁呀?神策军左军中尉田令孜田公公的大红人,谁还敢怠慢您,给您眼色看,平康坊的头牌花姐得上赶子往小哥怀里钻呢。”

  

  “呃,捧我,你在捧我,我哪里有那么招人爱呀?都是沾了我家老爷的光嘞,老爷对我李德权可谓再造父母,恩重如山啊。他老人家以德服人,不管是对当今皇上,还是我们这些府里的下人,都是恩爱有加关怀备至。中尉从入内侍省为小马坊使,坐到如今的显赫高位,连皇上都管他叫阿父,不是天上掉馅饼轻轻松松得来的,是出众的人品和非凡的胆识赢得的。同样是神策军中尉,前任刘行深、韩文约可比我家老爷差远了。”

  

  “是呀,是呀,他们怎么能和中尉相提并论呢,田公公就是暹罗进贡的大象,刘行深、韩文约只不过是井里跳不出来的小蛙。我就看好您了,您是这曲里的座上客,别人办不到的事情,在您面前是小菜一碟嘛。”胖子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谄笑着往对方的手里塞着钱袋子。

  

  “你看你,这不多余嘛,不是钱的问题,咱俩谁跟谁呀?不用这个。嗯,好说,好说。”瘦子掂了掂袋子便揣进怀里,“那倒是真的,长安城里还真没有难得住我李德权的呢。好吧,我择机给刘覃引线搭桥,你就等好消息吧。可咱们丑话说在头里,这件事不能对外声张,你是有名的大喇叭,狗肚子装不了半斤麻油,别像冯涓那样把我给卖了,传出去不好听,叫人以为我是拉皮条的。”

  

  “不能,不能,当年是冯涓没有叮嘱我,我哪儿晓得是相爷杜审权的密语呀,酒后失言影响了好哥们的仕途。这回我一定严守秘密,三公子的事就拜托您啦,我这颗心终于可以落地了。”胖子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瘦子把手搭在对方的肩上,单脚着地脱下鞋子,往外倒着里面的沙子,“真是难为你了,为了进他老爹的淮南节度府也是拼啦。扬州是个好地方,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眼下正是看琼花的好时节,还有美妹为你吹箫,美呀。”他借着徐凝的诗抒了把怀,突然想起什么便问,“对啦!你怎么不去崇圣寺佛牙阁呢?三公子不是在那里摆樱桃宴吗?应该是正缺人手呢。”

  

  “三公子说了,不用我去帮忙,会仙哥的事才是大事。而且老相爷刘邺已经派人进京了,运来了从江南购买的樱桃,足有几十棵树的果子,全是用绢丝包裹着的,还有与之相配的糖和乳酪,说是一定要让新科进士、王公大臣们尝尝鲜,吃得过瘾。可惜我也是入榜的进士呀,多么新鲜味美的樱桃啊,为了天水仙哥的大事只好忍痛放弃喽。”他说得快要流出口水了,对不能赴宴是无比的惋惜。

  

  “哦,关中的樱桃还没有上市,扬州的刚刚好,刘邺为给儿子撑脸面,真是出手阔绰呀,看来在淮南当节度使当得挺滋润啊。他可是个小肚鸡肠的铁公鸡,让他出钱比登天还难,只听说他在府里请过一次客,请的是宰相刘瞻,还把人家吃死了。”李德权“哼哼哼”发出几声冷笑,笑完特意叮嘱胖子,“我跟你说,可不能在刘邺面前提起郑仁表,起居郎兄弟俩曾经得罪过他,刘邺怀恨在心,得势后将其贬到岭南,把人家迫害死了。”

  

  “是,是,您真厉害,想得就是周全。郑仁表的事我知道,在相爷面前不能再提,多谢小哥提醒。小哥对我是有情有义呀,真有股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感啊,我们找个地方再小酌两杯,叙谈叙谈。”胖子似乎受到了感动,硬拉着瘦子要找个地方倾述衷肠,拉扯间猛然发现了身后的白衣青年,“咦,你鬼鬼祟祟跟在我们后面干什么?难道是对别人的悄悄话情有独钟吗?噢,看你这一身打扮就不是善类,是不是要把我们的话传了出去,又来嫁祸我郑賨嘴巴不严,说我是爱传舌的大喇叭。”

  

  董乙听他们说这里是平康坊,早有耳闻坊内的三曲是花天酒地娼妓聚居之所,看他们满脸通红喷着酒气,醉醺醺晃晃荡荡,想必是之前的花酒没少吃。

  

  “你误会了,我想问个路。”

  

  “问路?”瘦子上下打量着他,看其一身白衣,戴着顶白帽子,实属另类。

  

  “是,去贾家楼怎么走啊?”

  

  “贾家楼!”那两个人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瞅着他。

  

  胖子警觉地盯着他问:“你是听我提及刘邺了吧?”

  

  瘦子立刻纠正同伴,“不,他是听我说刘瞻之死了,你是摩尼教徒,想要干什么?”

  

  “我只是问路,去贾家楼怎么走?”董乙再一次表白自己的目的。

  

  胖子面无表情地一口回绝,“贾家楼嘛,我们不清楚,你还是问别人吧。”他二话不说拉着瘦子扭头就走,走上东边大道向左转去。

  

  白衣青年隐约听见他们低语道:“这家伙提醒了我,好久没去吃貊炙了,还真有些想呢。小哥,我们就去药师傅的摊子喝两杯,您能赏个脸吗?”

  

  “那敢情好,满京城里就数药师傅的貊炙地道,刚烤出来的香气扑鼻,滋滋冒油啊。本来是想去给老爷请安的,可府里的人说,他去枢密使杨复恭的府上了,正好有时间再去喝一悠嘛。”还能听到瘦子回抽口水的声音。

  

  问路未果,碰到两个各色之人,只觉得像吃了个蟑螂,心里憋闷不痛快。听他们说是什么大夫、什么进士,当官的狗眼看人低,一定是见自己的衣着简朴,问路都不屑理会。

  

  走到大道的十字路口,四周去看真还举棋不定,都是近似相同的围墙,四四方方有棱有角。

  

  “有了,问他准行。”青年人看到不远处站着位老人,白发苍苍已愈古稀之年,穿着朴素,其貌不扬,正左顾右盼似在寻找着什么。“老爷子,去贾家楼怎么走?”

  

  老人家虽然上了年纪,动作还很麻利,并没有老态龙钟风烛残年之态。他上下打量着董乙,皱着眉头反问道:“这里是平康坊,北面是仁崇坊,南面是宣阳坊,东面是东市,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南,看见大雁塔往东一拐就到了。孩子,你要去贾家楼做什么?”

  

  “我去吃馕。”

  

  “去贾家楼吃馕?”老爷子瞠目结舌地望着青年人,“你是外乡人吧?看你这身打扮一定是摩尼教徒喽,大云光明寺被拆除后,很少有人敢穿着这身衣服在街上逛啦。看你有年头没来长安了吧?贾家楼歇业已经好几年了,店主犯了官司服毒自杀啦,店主娘子改嫁去了西川,如今是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了。”

  

  董乙闻听大吃一惊,心里感到非常的遗憾,不禁气馁地长叹一声,“哦,出了这么大事呀!真是天不遂人愿,一门心思来吃这口美食,却关门歇业了,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么好的馕啦。”

  

  “小子,不用这么灰心失望,贾家楼关门了,可厨子药师傅还在,他在前面仁崇坊的东门摆摊,做出的馕和貊炙味道依然如故,以往的老顾客都去那里解馋呢。”老人指着北面告诉他。

  

  “咕噜咕噜”,两驾囚车正好从白衣青年的跟前经过,车上锁着犯人往北边去了,“看旗号是河中来的,这是押往苑中神策军北司衙门呀。”老人在旁边顺嘴说道,“我记起来了,他们应该是王重盈、王重荣兄弟俩,河中的牙将,因为打了犯夜禁的神策军士,被告到右军中尉杨玄寔那里,这是缉拿归案押送进京啦。”的确,车上锁着两个魁梧的汉子,长相看得清清楚楚。董乙心想这位老人是个万事通,怎么什么事儿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