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公子不去不行吗?”我口不择言,竟然直接问了出来。

  “小兄弟,你说什么呢?”季三青一点都不在意,他和往日一般,伸手揉乱我的头发,“这可是圣旨啊,谁敢不从,而且,我这趟也不白去啊。此次出使中山一国,不论我能否完成任务,季家都可以趁此机会回到京都。”

  十二岁的我对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半点不懂,即使季三青说的再有道理,我也隐约觉得,季家重回京都的机会比不上季家大公子的性命,季家接受这道圣旨时,恐怕并不甘愿。

  我抱着温暖的茶杯,眨巴着眼睛,盯着季三青,嘴唇开开合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季三青见我有口难言,也不催,静静地等待我自己恢复平静。等待了许久,我依旧扭扭捏捏,说不出来。他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吹熄了书房里各处的蜡烛,拉起我的手,他那宽大温暖的手将我的小手整个拢在他的掌心,携着我向外走去。

  “走,我们看星星。”

  “星星?”我终于可以如常开口了。

  “是啊,星星。现在是既朔月,正适合看星星。”季三青笑呵呵地说。

  我一开始以为季三青打算在院子里赏月,直到看着他哼哧哼哧地抱来一个梯子,我这才意识到,他是想要爬到屋顶上看。

  看着季三青胡乱架好梯子,颤颤巍巍地就要往上爬,我急忙拦住他。

  “大公子……我们还是在院子里看吧,屋顶上太危险了。”

  “不危险,不危险。”兴致勃勃的季三青不以为意,“上次我和清霜妹妹赏月的时候,她可是带着我跳到屋顶上的,不也没什么事,我现在可是老老实实地架了梯子呢。”

  “可是……”

  我来不及辩驳,手脚极快的季三青已经爬到屋顶上了,我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他爬到了屋顶。

  还真别说,屋顶的视角不错,就是倾斜的角度有点大,站不大稳,我打算坐下了,在坐下来之前,季三青往我怀中塞了一个软垫。

  “这是?”我不解。

  “嘿嘿,”季三青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次跟清霜妹妹赏月的时候,我不像她平衡能力那么强,有点站不住,想要坐在屋顶上,可是屋顶太硌人了,所以这次……”

  嗯,我懂。

  我默默的接过他递过来的软垫,垫在了屁股底下。

  当我们抬起头,仰望头顶那片亘古不变的星空之时,你会发现,自身的渺小与与世界无与伦比的威力,当那片星辰自你的头顶覆压而来的时候,你会因为那种威严而畏惧,也会因为那种绚丽而折服。在这漫天星辰之下,身为人类的你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当你仰望星空之时,却又仿佛能够摆脱沉重乏味的人类之身,升格为与宇宙同寿的古老存在。

  当我真正的凝望着这片星辰,当漫天繁星同样凝望着我,我才发现,在我过往的岁月里,从没有仰望过星空。

  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我,从来没有过仰望星空的念头。

  而直到有了抬头仰望的勇气之后,在那一瞬间,我能够理解季三青了,也终于能够与他交流了。

  不是公子与仆从,只是凡人与凡人。

  “季三青,”我直呼他的名字,没有半分逾越了礼教的畏惧,“生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吗。为什么你面对死亡,仍能够如此平静?”

  那星辰坠落于他的眼中,他的周身沐浴在亘古不灭的星光之中,肃穆如同神佛。

  “生命可以很重,也可以很轻。当你不知道人生的目的,浑浑噩噩地活着时,生命比鸿毛还轻薄。当你找寻到了自己前行的方向,并为之奋斗不休之时,你生命的重量,甚至能够比之泰山。”

  “那活着本身,不重要吗?”

  我的童年,为了求生已经耗尽了力气,在我眼中,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高过生命,而季三青否定了它,并告诉了我另一种活法。

  “不重要,活着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

  “那……季三青,你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呢?”最终,我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是每个人的死穴,作为一个仆人,我不该问出来的,可我还是问出来了,作为一个凡人。

  季三青笑了起来,那星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我活着只为两人——太子和百姓。太子是我选的君,百姓是我不可辜负的人。”他的声音无比温柔,告诉我说,“我此次出使,既是为了太子,更是为了百姓。所以,我不得不去。”

  季三青举起手,星光自从他的指缝,如流水般滑落,他看不见我,只能看见那片我不能理解的苍穹。

  “我不是不想好好活着,只是有的时候。人不可以生,而可以死。”

  不可以生,而可以死。

  我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好像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曾理解。

  看着我这幅绞尽脑汁仍然一无所得的样子,季三青伸手弹了弹我的脑门,笑着责怪道:“好啦,这不是你这种小家伙该考虑的事情。现在的你,最应该干的事情是吃好喝好,早睡早起,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有一个好身体,等到你找到活着的理由时,才有奋斗的本钱啊。”

  “我身体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