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面前收回你的那套,不然小心我罚你抄《论语》!”

  在众多经书子集之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论语》了,季三青就是拿住了我这一点来威胁我。

  可我的确不想抄。

  所以,听他的就是了。

  92、

  在我卸下沉重的盔甲之后,我尝试放下心中的傲慢与自卑,诚心地与他人交流,在一段时间的不适应之后,季三青院中的那些仆役果然与我的关系更加亲密。

  当侍卫大哥教我武功,当侍女姐姐悄悄给我塞东西,当小竹拉着我的袖子同我讲话,当季三青从书房敞开的窗口,向我们投来的含笑一瞥。

  每当此时,我的胸膛中都会涌出那股暖流,整个人都暖呼呼的,连空气都是香甜的气味,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这样的温暖。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就是爱。

  是柔顺的,温暖的,细微的。

  是他人的陪伴,是共同的欢乐,是真心换得地真心。

  扪心自问,我喜欢爱吗?喜欢爱着他人的感觉?喜欢被爱的感觉吗?

  喜欢,当然喜欢,但我得到爱,学会爱的时间……太晚了。

  晚到——我已经彻底放弃对他的任何奢望,转而去追求那些不会背叛我的外物。爱在我的生命中,降临得太晚了,晚到我不会为它放弃我选择的路途。

  早在我决心离开乌巢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了我的未来,此后的任何触动,都不会改变我最初的选择,放弃我为之存活的理由。

  因此,当我在季三青那里感受到爱的时候,空虚随之而至,当那甜蜜的浪潮翻涌在我的胸膛的时候,我的心内是空的,它在叫嚣着,它在哭诉着,它在逼迫我做出疯狂的决定。

  我的性格决定了,我与季三青只能是估客,那远隔沧溟的匆匆一瞥。

  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分离的不日而至。

  93、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与季三青的分离会来的那样早,早到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地认识对方。

  在我转到季三青手下的第二个月,在花开荼蘼的暮春之时,小竹在一个没有星辰的夜晚,抱着我哭了出来。

  他哭着告诉我,季三青要去中山国出使,这一趟出使,有着极大的危险,大到他很有可能——没有办法活着回来。

  小竹的哭不是宛如婴儿的那种不管不顾的哭法,而是细细的,微弱的,无声的哭法,看着小竹那副难过的样子,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天的我与他感同身受,心痛难当。在耗费了半个多时辰,我终于将苦累的小竹安抚睡着了。

  吹熄烛火,替他更衣,我趁着月色去找季三青了。

  我知道凭我的身份,是无力更改季三青的任何决定的,但是……小竹他跟了季三青这么多年,季三青总不至于连小竹的想法也全然不顾吧。

  虽然知道机会渺茫,但我仍旧愿意去试试,看看这件事情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月上中天,季三青依旧呆在书房,隔着透光的门扉,我小声地唤着:

  “大公子?”

  “谁啊,这么晚了。”

  搁笔的声音,衣袍摩擦的声音,步鞋踏地的声音,闭合的门扉在我面前被打开,季三青站在明亮的烛火之中,如玉的面容透着柔和的光。

  看着这样的公子,想着他将踏上陷途,胸膛之中的甜蜜不再,转而是苦涩的液体,那液体腐蚀掉了我近乎整个躯壳,令我的行动变得滞缓无比。我黑瘦的小脸皱成一团,我知道这幅表情一定丑陋极了,在铁匠那里时候,每当我露出这幅表情,我就会被打得更狠。

  我不喜欢这幅表情,我厌恶这幅表情,我以为我不再会露出这幅表情的,可是,在季三青面前,我忍不住。

  季三青看着这样丑陋的我,没有任何的神色,反而忧心无比地将我迎进书房。

  “小兄弟,怎么了?”

  他带我在案边坐下,给了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我捧着茶,压抑了那哭泣出声的冲动,以尽量正常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公子你……要去中山国?”

  大禹国中国的人谁不知道,我国与中山国连年战争,是世代的血仇,中山国连我们送过去和亲的公主都给弄死了不少,更别提使臣了。哪怕是我这种见识短浅的人也知道,这趟出使危险无比,几乎可以称得上十死无生。

  季三青只会更加清楚,可他一点都不在意,言语仪态一如往日,洒脱自在。

  “没错,我明早就要出发了。”

  明早,这么快?被这过快的时间吓到了,我的言语也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