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病娇厂公催我报恩>第50章 浓烟  蓬山啊,该忘记的事,你……

  浓烟蔽日, 哀嚎四起。

  一匹赤马冲破了黑烟,勒住马蹄的刹那,嵌着多宝的金带因着疾驰撞得叮当作响。

  烟雾被冲散了, 其下便露出姬倾玉白的脸。他的眼眶红得要滴出血来,朝番子们大喊的时候,声音因为烟气呛人而有些嘶哑:

  “郡主呢?!”

  两个番子正从坍塌的墙壁下抬出个泛着银光的人来, 姬倾瞬间眼皮一跳,一撩衣摆就下了马。才走了两步,那银光一闪,却一抹浮着银色的织锦。

  再看那身着锦衣、抱着胳膊哀嚎的青年, 分明是太常寺卿家的大公子。

  姬倾微微松了口气,顺手替他正了骨,急促地问番子们:“伤亡多少人?郡主是否无碍?”

  番子擦了把脸上的黑灰,指着一整片断壁残垣感慨:

  “回厂公, 多亏郡主发现得早, 咱们的人倒是撤出这条街了。但是这些老爷太太们不肯听咱们的, 所以被谢府的爆炸牵连,有几个年纪大的老太爷们因着惊吓没了, 但大部分都是被瓦砾压着受了伤。郡主就在那边找东西,厂公往前两步就能看见。”

  姬倾微微颔首, 他大步闯进浓烟里,一路往番子指得方向走。行色匆匆的锦衣卫们架着伤员不断自他身边穿梭而过, 姬倾便掩着口鼻, 朝烟雾深处大喊:

  “司扶风!”

  “哎?谁喊我呢?姬倾吗?”

  他脚下正前方,堆满了碎砖破瓦的大坑里有人喊着、往中间走了几步。一对上姬倾的眼睛,司扶风便在熏得黑黢黢的脸上擦了一把,眨着一双亮晶晶地眼睛朝他挑眉:

  “嘿, 你胆儿肥了,就敢喊我大名啦!”

  姬倾衣摆一晃,人便纵身跳进了坑里。他抓着司扶风的胳膊把她转了个圈,这才缓缓吐出心口憋着的冷气,用袖子狠狠替她揩着脸:

  “喊你大名怎么了?才炸完的地方,你也敢站在这!万一再塌一次怎么办?找什么比你命还重要?”

  司扶风脸蛋被他揉得发疼,于是一把拍开他的手,往尚在蜿蜒着火苗的瓦砾堆里一指,幽幽叹了口气:

  “也算是找着了东西吧,你自己看看。”

  姬倾往断砖碎瓦里一看,只见番子们正扑着火,从里头陆陆续续翻出些东西来——

  有穿着皂靴的腿,有拖着内脏的半截身子,还有一只保养得当的手、食指上的翡翠指环碎得只剩了一半,但那迎着光跳荡水色的青翠,却是贵胄中也不可多得的好货。

  姬倾记得,宫中有几枚这样的珍品,一枚给了荣妃,还有一枚——

  “是谢梦莱的夫人。”

  姬倾微微皱起了眉。

  司扶风点点头,盯着那些碎肉残肢,轻声靠过去:“会不会是障眼法,毕竟都没有完整的尸身了,若是用别人的尸体来代替……”

  姬倾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他连谢璀都能利用,何况是夫人呢。”

  司扶风像是想起了什么,自语般说了句:“奇怪……之前那个元峤,在完成任务后也被人控制着来杀谢璀?也是谢太傅吗?他这样厌恶的自己的孩子吗?”

  姬倾望向漫天黑烟,周围有隐隐的哀嚎此起彼伏,碎肉在火焰下逐渐焦灼的气味一阵阵钻进鼻间,连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谢梦莱的确够厉害,他的很多举动、在一开始会让人觉得捉摸不透,甚至是觉得对自己有益。但这些都是用来迷惑眼睛的烟雾,只为了掩护他真正的盟友。”

  “比如那日在提督府,拦住你杀恪王的举动,假意与你套近乎。”

  “再比如那日御前对峙,他仿佛咬定了恪王不放,一定要他拿出扳指来对峙。”

  “但到如今一想,这些事,他不做、一样会有人来做。他做了,也并没有什么损害,甚至能让人觉得,他与恪王素有嫌隙。”

  “可他明明是个和事佬,平日内阁中事,他都极其乖觉地和稀泥,似乎将掌政大权都交还给了皇帝和东厂。唯独在事关恪王的事上,他每一次都刻意站在了恪王的对立面。我一直以为他是在国本一事上有所图谋,现在看来,是故意让外人觉得,他俩并无瓜葛。”

  司扶风望着满地排列整齐的断肢,神色不由得微冷:“谢太傅心思狠毒得紧,我看了,这些人在爆炸前就死了。有些断肢上尚有刀痕,想必是谢太傅把他们全杀了锁在地窖里。做出一副谢府遭劫、空无一人的样子,好引我进谢宅查看。”

  “本来我还没觉出来什么,就是柔训那侍卫长颇为奇怪,一来就催我进谢府。我便有些疑惑,这才寻思出来、就算有人要示威,为什么不把谢璀直接丢到提督府门口?”

  “转眼一想,丢在提督府门口,反而不是我来查。也许是大档头、也许是二档头,但我一定会跟你去诏狱,毕竟于我而言,真相可比谢府重要得多。”

  “但偏偏扔在公主府门口,柔训第一个求助的,一定会是我。我不可能放着柔训不管,所以我一定会来。只要我进了谢府,他们就会引燃炸药,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扛不住火药的威力。”

  姬倾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也不顾周围有人,伸手便揽住她抱了抱,下巴抵在她额头,仿佛很是疲惫地叹着:

  “幸好你反应过来了,不然不仅仅是你,东厂这些人、今日都要折在这里。”

  司扶风脸埋在他怀中,声音便有些闷闷地:“不过京城这些大老爷忒难讲话了,我去捉那侍卫长之前,就叫番子去撤离周围这些高门大户,结果好些人家都不当回事,非得拖到底下等着的人点了炸药,要不然也不会受这一场波及。”

  姬倾也叹了口气:“他们是睡惯了锦绣的绵羊,恐怕谢夫人也一样,直到死前的那一刻、估摸着都没能想到,睡榻之侧共眠了几十年的老好人丈夫,平日里如何恩爱、如何举案齐眉,却是能在一夜之间亲手血洗全家、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的倭寇。”

  司扶风在他怀里一震,抬起脸来时,声音便有些抬高了:“倭寇?!”

  她这一嗓子,周围便有不明所以的番子看过来,司扶风便赶紧清了清嗓,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压低了声气:

  “回去说。”

  姬倾点点头,司扶风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便有些不好:“这么大的事儿,皇伯伯那边会不会不好交差?”

  姬倾四下看了看,见番子们都还忙着各自手上的事,便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

  “皇上突发急病,恐怕时日无多了。”

  司扶风一惊,微微攥紧了他的袖口:“也是谢梦莱做得?”

  姬倾望向斜飞的黑烟之后、皇城若隐若现的金顶,长眉缓缓蹙起来:

  “给皇上下毒,必要躲过贴身太监的眼睛。”

  “但禅悦最是机敏,若要绕开他的视线,恐怕只有一种可能。”

  司扶风望着他俊美无俦的脸,歪了歪脑袋,一脸迷茫:“皇宫我不熟。”

  姬倾却垂下了眼睑,那眼梢的飞红愈发鲜艳,连缓缓勾起的唇,都弯着隐秘的愉快:

  “皇宫你不熟没事,但这事你得熟。”

  他微微倾下身子,在司扶风耳边似有意、似无意的长长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垂上,那小巧的柔软便颤了颤、涨成血一样的通红。

  姬倾缭缭绕绕的声气就在她耳边宛转:

  “你想想,譬如你跟我一道儿的时候,有什么时光、是连最亲密的家人,也不能瞧见的?”

  司扶风正被他清冽的气息包裹着,人有些醉醺醺、晕乎乎,听见这句话,还当真在脑海里转了一圈。

  就是这么一转,她整个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姬倾还在垂着眼帘,笑得春水涟漪。

  司扶风却抬头盯着他写满愉快的脸,恶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臭流氓!”

  ……

  “大人,我们又失败了。”

  曹蓬山收起了手中的西洋镜,那金色的镜筒一层层折叠起来,最后缩在掌心、不过方寸大小。

  挑脚的木亭子里,谢梦莱正提着热腾腾的银壶,斟上了一杯暖茶。听见曹蓬山的话,他抚了抚膝头,只淡然地问了句:“侍卫长活着?”

  曹蓬山摇摇头:“我亲眼看见他被抓之前,引燃了身上的引线,要不是他身上的火药先炸了,底下的人听不到动静,也不会点燃炸药。”

  他说着,脸色沉了沉:“只可惜,还是没伤到司扶风,不然姬倾定会被牵制的。”

  谢梦莱拍了拍石凳,轻轻地笑:“蓬山啊,你还年轻,我们的今天是无数的失败换来的,可那又怎样,你我还不是站在了敌人的睡榻之侧?不必着急,我们还有厉害的后招。”

  曹蓬山在他身边坐下来,望向他两鬓的斑白,有些遗憾地躬了躬身子:“只是暴露您的身份却一无所获,我心里觉得愧对您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

  谢梦莱笑笑,捋着胡子吹开面前的浮叶:“无妨,事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继续留在朝廷反而不便。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等北境防线那边的消息,只要鬼虏大军一到,我们的人就会从后方攻进京城。”

  “所以这太傅的身份并没有什么用,有用的,是司仲瀛的身份,我必须要尽快与他出城,才能传达皇帝的‘遗旨’,带人进京勤王啊。”

  曹蓬山沉默了片刻了,忽然单膝跪下来朝他抱拳:“梦莱君为了将军,远离故土数十年,甚至为了进入京中官场,忍辱娶了那与人私通的女子。那私生子谢璀更是在外胡作非为,毁了您一世的名声。”

  “您遭遇的耻辱铸就了今日的辉煌,吾等以您为荣!”

  谢梦莱神色微变,赶紧俯身托住他双臂,硬生生将他拉起来。他神色里亦有感慨:

  “我娶前任吏部尚书的女儿为妻的时,就知道他女儿是个不检点的。我不过是看重她的母族能带来的便利,倒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怀着个私生子,所以当时,我看元峤已然不行了,才想让元峤去杀了他,眼不见心不烦。”

  他说着,忽然笑了,张开双臂任由冷风吹开袍袖,一脸畅快:“不过没事了,这些污点已然从世上抹去了,剩下的,都是故国的荣耀。”

  他想了想,问了曹蓬山一句:

  “司仲瀛还不知道他母亲真正的身份吧。”

  曹蓬山摇摇头,却又蹙起了眉:“但他好像猜到了我们真正的目的,还问我有没有被施针。”

  谢梦莱缓缓挑起白眉,捋着胡子点头微笑:

  “他恐怕是猜到了你的身份。”

  “是个聪明孩子,倒是像极了他的母亲。”

  曹蓬山沉默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有些拼命压抑的急切:

  “他的母亲,是叫靥歌对吗?”

  “她后来……为什么会有疯病?”

  谢梦莱轻笑一下:“笑靥如歌,是胤人那个蠢皇帝给她取得名字。”

  “她真正的名字,叫怜奈衣。是天皇的亲妹妹,也是扶桑最美的女人。”

  “至于她为什么得疯病……”

  谢梦莱的目光缓缓落在曹蓬山脸上,曹蓬山眸中那一点迫切的渴望便一寸寸沉了下去,像一颗苦涩的果实、没入了木讷平静的湖水里。

  谢梦莱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拍了拍曹蓬山的肩,感慨着叹息:

  “蓬山啊。”

  “该忘记的事,你就要忘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