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病娇厂公催我报恩>第51章 复仇的刀  倭寇没有战胜他,是……

  窗栊外在悠悠飘着雪花, 宸妃便坐在木格子窗下看雪。

  铜镜里倒映出她憔悴的脸,眸子里的愁绪烟水般摇曳着,连发鬓的珠花也随着她深长的叹息微颤。

  大宫女弓着身、领着禅悦进门时, 他俩隔着窗便瞧见了梅枝下怔怔发呆的宸妃。

  宸妃似乎陷在茫然无尽的哀愁里,脸颊上一颗晶莹泪珠缓缓落下来,全然没发觉禅悦的到来。倒是扫雪的太监宫女们机灵, 立刻一个个噤了声,吓得垂着手、在雪地里站成整齐的两列。

  禅悦便在那绫伞下露出个和气的笑:“你们娘娘这是怎么了?宣王也回来了,娘娘看着却不大如意的模样。”

  长春宫里落雪纷纷,红墙上漫过白雪的浪, 富丽中一片寂静,没人敢多说一句。

  禅悦的眸子噙着隽雅的笑意,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便笑得愈发温和了。但那管事太监瞥了一眼他的笑容, 却一个趔趄差点歪倒在雪中。

  最后还是领路的大宫女回了话:“禅悦公公, 我们娘娘这段时日一直做噩梦。这也是请您来的原因, 先头有个小宫女叫黛纯的,推拿很是了得, 每每经她舒活了筋络,娘娘就能睡得好些。”

  “可昨日起, 那小宫女就不见了踪迹。娘娘又做了噩梦、心里烦扰得紧,因此才请您来、帮忙寻一寻那孩子。”

  禅悦看了一眼神思飘忽的宸妃, 只微微一笑:

  “那黛纯推拿时, 都用些什么手法?”

  大宫女躬身回话:“因着娘娘推拿时不喜旁人吵闹,奴也只见过一次,倒也没什么不寻常的。不过是些普通的香油、都是太医院看过的,应当是没什么问题。”

  禅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又笑了:“还有别的吗?你仔细想想。”

  大宫女沉吟了片刻,微微挑了秀眉:“奴就觉得一处奇怪。”

  “她手里推拿用得东西,不似宫里常用的玉板水精等物。却是两个黑沉沉的丸子,娘娘也好奇过,还特意寻来看了。”

  “却也不是玄铁,只说是她家中秘传,娘娘见不是药物,便也没放在心上。”

  禅悦点点头,微笑时却轻轻叹了口气:

  “那黛纯不必寻了。”

  “今晨太液池里泡着个人,捞上来一看,虽面目肿了,但有人认出来,是你们宫里的宫女。”

  “应当是她了,你待会同咱家去认一认便是。”

  底下站得宫人面面相觑,一阵冷风掠过后颈,他们便纷纷打了个寒颤,复又揣着手跪在雪里,大气也不敢出。

  大宫女也有片刻的惊愕,然而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只躬了躬身子:

  “是。”

  禅悦望向宸妃,宸妃却神思恍惚地倚在窗台前哼着歌,薄雪落了满头也没有发觉,眸光空茫又哀愁,仿佛陷在遥远的回忆里、院子里的事与她全无干系。

  大宫女的脸色便有些担忧,正要开口,禅悦却笑了:

  “娘娘并无大碍的,过几日便会好了,只是……”

  他缓缓扫了一眼满脸惊惧的宫人们,绽开个清和的笑:

  “只是这几日,你们要看好了,乌桕、莨菪一类的药材,绝不能让你们娘娘接触了。”

  “不然的话,你们就可以想想,殉主的时候、用什么法子了。”

  他说完,轻笑一声,举着绫伞便出了门。

  等他飘摇的衣摆消失在门后,管事太监才长长舒了口气,缓缓从雪里抬起僵硬的脖子。

  陆陆续续有宫人直起身子,然而大宫女却盯着方才禅悦站过的地方,一脸凝重。

  管事太监缓步踱过去,觑着她的脸色,小心地问了句:

  “这是怎么了?”

  大宫女这才回过神,她扫了一眼周围尚在低声议论的宫人们,压低了声音:

  “前几日,皇上好像连着都宿在娘娘这里的。”

  管事太监一愣,扯了扯她的袖子,急声道:“你说这个做什么?这是好事啊,如今宫里得宠的只有咱们娘娘,这不好吗?”

  大宫女沉默了片刻,却没理他,只牵着裙摆追上了漫步于风雪中的禅悦。

  禅悦并不回头,他噙着抹似有似无地笑,走在那雪地里,皂靴踩得白雪咯吱作响。大宫女平复了一下呼吸,觑着两边小太监都在一心扫雪,便隔了绫伞,轻声轻气的问了句:

  “少监,养心殿那边的事、宫里有些传闻。”

  “该不会,是有人在我们娘娘身上下了套,让皇上……”

  禅悦的脚步顿住了,他停在白雪蜿蜒的红墙前,伸出雪白的手,轻轻触了触横斜而来的花枝。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清朗,声音却有了深长的意味:

  “有些话,咱家不点破,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听明白了就好。”

  大宫女心头一凛,喉间哽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句:“我们娘娘不知情的……”

  禅悦笑了,轻叹了一声:“宸妃有福气啊,不仅有你这样忠心的宫人……”

  “还有宣王那样的好儿子。”

  他“啪”一声折断了花枝,拢在大氅里,噙着笑走远了。

  大宫女躬着身送他离开,等那清秀的身骨消失在转角,她才缓缓直起身,眉目间、有拼命压抑的喜色:娘娘没事了!

  宣王殿下。

  大胤、只有娘娘的宣王殿下了啊。

  ……

  “曼珠沙华,倭国人称它为彼岸花。”

  “因着它多生于墓地里,那边将它视为接引亡灵、开向轮回的阴土之花。”

  “据说根茎有剧毒,可引起痉挛、影响神志,重可致死。”

  诏狱中,大档头一寸寸抚摸着火红的画卷,眸光凉丝丝落在应慎身上。

  应慎蜷在角落假寐,仿佛感受到了大档头刀子一样锋利凉薄的眼神,他一个哆嗦、微微将眼皮打开条缝。才一对上那噙着笑的妙目,便又迅速合拢来,巴不得连条缝也不留。

  “起来吧,说说你俩怎么回事。”

  大档头哗一声扔下手里的卷轴,悠闲地就着火光抚了抚自己艳红的指甲。应慎捂着脸装死,却是斜靠在栅栏上的段澜缓缓开了口:

  “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有什么好问得?”

  大档头轻笑一声,在他身边蹲下来,摊开伤疤纵横的掌心,上面一方沁了血渍的木牌在火光中泛着喑哑的光泽。

  段澜骤然回身,隔着栅栏就来抓他的胳膊。大档头却轻盈地退开一步,脸上那魅然的笑容消弭得干干净净,只有郑重:

  “你有朋友,咱家也有。”

  “咱家的朋友、亲人、恩人,都是或直接、或间接的被这些倭寇所害。”

  “咱家一直想着为他们逃回公道,你不想吗?”

  段澜死死扣住栅栏,盯着他手里的木牌,大档头微微挑起秀眉,毫不迟疑地对视回去。

  良久,段澜才长长呼了口气,转身背对着他,声音沉缓:

  “复仇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不要扯上应大哥。”

  “他与我们老大当年是至交好友,老大来逐浪营当斥候以后,曾对我们说、若是进京,一定替他向应大哥问好。”

  “可惜……老大不在了,我也并不是来问好,而是来求他治伤。”

  大档头扫了一眼角落里缓缓起身的应慎,应慎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壮起胆子、哆哆嗦嗦说了句:

  “下官、下官小的时候不会水性,多亏阏逢当年拼死相救,不然也没有下官的今天。”

  “他拿了阏逢的信物来见下官,下官念及阏逢旧情,便为他治了伤。”

  他说着,忽然正了正衣冠,朝大档头深深的跪伏下去:

  “虽然段澜杀了人,但请大档头想一想他的遭遇,换做您、换做我、换做世上任何一个人,可能平心静气、袖手旁观?”

  大档头没理会他,只看向段澜沧桑的背影:“年纪轻轻的,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段澜猛地攒紧了身下枯败的稻草,那锋利的边缘摩擦着他满手的厚茧,发出簌簌的闷响。他的声音便墨一般缓缓铺开在火光里:

  “八年前,我们和平常一样,驾船前往沿岸海岛巡航。”

  “海上忽然起了风暴,倒也正常,我们早已习惯了。那点小浪,于我们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们按照避难的航线,前往其中一座岛屿避风的时候。海浪里突然破出了一艘船,船上悬着黑帆。”

  “我们出来是例行的巡航,又因为近海,船上并没有配备火炮。而更重要的是,斥候的航线是机密,但那艘船显然是冲我们而来,在靠近的一刻,它就加快了速度,用冲角迅速撞毁了我们的船只。”

  “有人落进了海里,有人跟我一样,拔出刀来反抗。然而没有用,敌人有备而来,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他们都是碾压的姿态。”

  “阏逢引燃船只之前,把我们年轻的几个全部踹进了海里。他大喊着,叫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到大胤的疆土,告诉所有人,倭寇、又回来了!”

  大档头轻轻吸了口冷气,低声问:“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

  段澜忽然发出低低的笑,他的肩在颤,摇头的时候,影子在火光中摇摆:

  “不,我们几个、都活下来了。”

  “我们回到军营,把这件事禀报给我们的营将,营将当然安抚了我们、说要立刻上奏朝廷。”

  “终于逃出了生天,每个人都是悲伤又庆幸的。那天夜里,我们睡在军医的帐篷里。军医给我们端了汤药,他们便像喝酒一样、互相碰着碗,感慨着干了下去。只有我年纪小,抓着阏逢的信物在哭。”

  “但是很快,他们就一个个倒下了。血从他们嘴巴里涌出来,我连捂都捂不住。”

  大档头缓缓抬起脸,面色一片冰冷:“逐浪营有问题……”

  段澜沉默了片刻,缓缓侧过脸,嘴角噙着冰冷的笑:

  “你觉得,只有逐浪营有问题?”

  大档头慢慢挑起眉,一点怀疑从他眸中缓缓漫起,在火光里浮动闪烁:

  “八年前……成嘉十五年?”

  成嘉十五年……

  大档头微微眯起狭长的眼,黑沉沉的眸光冰水一般淌落下来:

  “前任东南总兵、抗倭名将周荫海病逝……”

  段澜深吸了一口气,后脑勺重重靠在栅栏上,火光在他眸中跳荡,像一颗舞动的泪:

  “我逃出军营之后,一直在周边潜伏。”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看见那些倭寇悄悄靠了岸,当时的总兵已经不是周荫海了,那位总兵就在岸边等他们,我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是看见一个少年跟着他上了岸,少年手里提着个东西,我好不容易看仔细了,居然是阏逢的头颅。”

  “第二天,这颗头颅就被扔在了前任东南总兵周荫海致仕后隐居的山田里。”

  “没过多久,周荫海就病逝了。”

  大档头缓缓望向应慎,眸子微微睁大了。

  应慎直起身,微微擦了擦眼角的泪,笑着摇了摇头:

  “阏逢……天干地支代称……”

  “前任东南总兵周荫海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他的女儿随夫家在京城定居,膝下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孩子。只是一成年,那孩子便满腔热血去了粤州军营,誓要追随外祖的步伐。”

  “那孩子小时候,住在应家边上。”

  “阏逢、就是抗倭名将周荫海、唯一的后人。”

  应慎沉默了一下,半晌,才牵起个苦涩的笑容:

  “周荫海抗倭一世,无数倭寇死在他的刀下。”

  “但他恐怕没想到。”

  “倭寇没有战胜他,是胤人,替他们拿起了复仇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