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怀璧传>第267章 欺君

  “微臣……”她犹豫片刻, 开口说的却是,“微臣所言,此时可能没有证据,不知陛下……肯信否?”

  景明帝怔了一瞬, 随即沉声道:“朕让你去查便是为了真相, 你如今来告诉朕没有证据?那朕要你查和听你说有什么区别。

  江怀璧下拜叩首。

  景明帝皱眉, 默了默遂将语气放缓:“你先说, 是哪里需要朕出手的, 可让刘无端前去协助。”

  江怀璧道:“非人手不足, 而是……微臣不知从何处查起。”

  “这话怎么说?”景明帝面有疑色,眸色一沉, 随即还是先让江怀璧起身答话。

  她微微直起身子答道:“陛下, 微臣所查到的方文知,是送了一份名单给魏察思。”言罢起身将随身携带的那张纸呈上去,景明帝仔细看罢, 然后抬头看她,问她要个解释。

  “陛下, 微臣查到,那名单上是魏察思贪污受贿案中所涉及的所有人名字, 还包括有些当时因上级徇私包庇的一些官员,这些涉案官员后来已被依律论处, 然而其中未曾伏法之人皆与魏家亲眷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她顿了顿, 继续道:“所以微臣以为是方文知用魏家家眷后辈威胁魏察思, 使其悲愤以至心疾复发而亡。”

  景明帝看着那上面的名单沉默,半晌问:“这上面人你都一一查过了?”

  “并未,”江怀璧答得从容,她自己定然有自己的解释, “微臣查的是仍旧逍遥法外之人,以及与魏家人的来往联系,发现的确无可抵赖。其余之人刑部应当是有备案的。”

  两人都陷入沉默。这后半截逻辑是说得通的,以魏家家眷来威胁魏察思,他不想再牵连更多的人,因此收到太大的刺激,心疾复发是有可能的。

  但是前面显然说不通。

  在江怀璧出声解释之前,景明帝很快想到那一层,忽然开口道:“先前太后国丧之前魏察思已被弹劾,当时罪名几欲确立,人人都知那样的罪责依律处置后果如何,他不会不知道,却也未曾申辩,可见要么是心中坚信自己无罪,要么是坚信自己罪责不可能牵连家人。而一旦获罪,必定祸及后辈,逃逸之人根本不足为惧,他能坚信必然也是想通所有情况的。他混迹官场多年,先帝时期入的阁,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根本不会为区区一封真假不知的信便反应激烈。”

  “微臣正是因此处觉得蹊跷,所以下面无处可查。”

  这下倒是轮到景明帝疑惑了:“方文知查了么?”

  “查了。而微臣无论如何查探,都是这样的结果。但其中那些存疑之处又表明绝不仅仅是那样……”

  “那沈迟呢?”景明帝语气平淡,耐着性子问她,“朕倒不信你什么查不出来。你同他走得近,有些地方或许你比朕更了解他,也知道从何处入手。”

  “陛下,正因为微臣与他走得近,所以他亦知道从何处防着微臣,自然找不到突破口。”沈迟不让她查,自然有千万种方法去阻拦,她若真去查了,也未必能查到自己想要的。

  景明帝默了默,便不再追问。片刻后将话题又转回来:“你方才所言无证据之事,说来听听。”

  “其余微臣也只是猜测,”她略顿了顿,稳住心绪,脑中思路一条条铺展延伸开来,有条不紊,“无论方文知从何处得来的那张名单,但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他只身一人前往魏府已是居心不良。而据微臣查知魏府守卫当日并未看到方文知,他能一路畅通无阻到达内室,其中必然有内应,而后据一系列事情皆可猜到为幕后指使。然微臣未有实据,不敢诽谤他人……”

  景明帝冷笑一声:“你这名单便是实据。方文知为何去搜寻了与魏府家眷有关的其余官员,而这过程中又有多少人暗中协助,加之你说的魏府内应,牵连者应不少罢。如今查不出来不代表以后没有破绽,朕多盯着些便是。”

  他眸色一深,略一垂首余光恰恰能瞥到指上的玉扳指,温润的玉泽居然令他觉得有一瞬间的刺眼。

  这些都说得通,可他总觉得少了什么。

  如果方文知有问题,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父亲方恭也有嫌疑?这种想法刚冒出头,他便不得不立刻打断这个念头。不,方恭已经是他所能信任的为数不多的官员之一了,且他自先帝朝以来一向忠正,从未有过二心……

  江怀璧在这时恰好打破平静。

  “魏家出事是在国丧期间,因陛下止乱及时,是以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并不在此。方文知若要进魏府需得提前安排,事后未必会将这张名单遗落在魏府。”

  景明帝若有所思:“你是从哪找到的名单?”

  “书房里,”她顿了顿,努力回想起书房的模样,眸色有些暗,“听闻魏察思即是在书房突发心疾去世的,这张名单还未来得及被发现。”

  “琢玉的意思是……方文知故意如此?便如从前燕州事一样,幕后人想让朕看到的过程,而意不在此。”

  “微臣是这样以为的。两次手笔都太相似了,只是这一次以方文知为引子,不知他想让陛下看到什么。”

  景明帝深思,想让他看到的……如同上一次一样,牺牲一个代王,想让他看到的是代王有异心。而这一次,是否欲牺牲方文知,来挑拨他与方恭之间的关系?方文知他其实还不大熟悉,但提及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方恭。

  那便是了。

  他蓦然心下一松。方恭是除却江耀庭以外,他最看重的老臣,此事又涉及方文知,幕后人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所以方恭才是你最终的目的?”

  景明帝出言,所说的是江怀璧的目的,却并不是庆王的目的。意味值得深究了。

  江怀璧轻声道:“如今这件事并未彻底查清,微臣也有猜测成分,下定论怕是……”

  “话既已至此,再细查也不过是坐实了方文知而已。现有八.九分确定他有二心,也不必费那个心思去查了。定论便如此罢,这一趟,琢玉辛苦。”

  江怀璧心下倏然一松,忙一揖:“微臣不敢。”

  但紧接着听景明帝又问:“方文知这边都清楚了,倒是君岁那里,朕尚存有不解。”

  略带审视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人,语气比方才轻松:“他倒是回回都能给朕惊喜。既然你查不出来他,也不为难你。”

  后面仿佛戛然而止。他也的确再未多言,但是后面的话江怀璧已大概能猜出来。她不插手,以景明帝的性子,大约是自己细查了。

  然而她没有阻挡的理由。

  “你觉得庆王下一步会如何?”

  这一次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庆王二字传出去时,便已经意味着整个局势要大变了。算算日子庆王如今应已得到消息,但还未有动作。

  景明帝也算是会做戏的人。当日虽与众臣商议涉及庆王一事,都已经快传遍了。但是一转头还是勒令下面不许谈论此事,将这“谣言”及时制止,口口声声说庆王乃先帝手足,断不会行此谋逆之事。

  而谋逆二字自然是从下面人口中传出来的,至于下面人是否受人指使,自是没有人去追究。景明帝落了个好名声,背后真真假假也就只有他与庆王心知肚明。

  庆王之说这几日消停下去了,估摸着也有他们探子的功劳。但是景明帝想给庆王的信号便是,要斗就敞开了斗,你处于暗中的优势地位已经不复存在了。

  自然,庆王谋划时间要长得多,要摧毁根基便不能急,一步一步逐个击破,这需要时间。但是庆王自是不肯给景明帝时间,暴露以后的攻势定然要比以前猛烈得多。

  “微臣不确定。因此前几个重要的局已为陛下所破,之后是攻是守,格局未定。”

  “朕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底气……”

  “不,”她抬头,正视皇帝,容色端肃,“陛下如今身在帝位便是最大的底气。自古以来,邪不压正,恶紫夺朱,天道不容。”

  景明帝凝视着她:“这话元辅也曾说过,不过却是在晋王叛乱时所言。这话虽说冠冕堂皇听着舒服,但向来成王败寇,便是贼寇坐上了这皇位,也照旧有人俯首称臣。朕信天道,更信实力。”

  江怀璧垂首:“微臣受教。”

  但她仍能感觉到景明帝语气中上位者特有的威仪傲气,也深知上位者是爱听这样的话的。当然不是她不懂,而是现在局势太不确定,任何一句定论都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

  “这几日于光禄寺可还习惯?朕听闻似乎是有人对你冷嘲热讽。”

  “谢陛下关心,微臣一切都好。无关之人不理会便可,微臣问心无愧。”

  况且现如今与从前并未有太大不同。她自己也深知景明帝是为了让她留京才不得不出此对策,反倒是光禄寺清闲,也不必如在翰林院中时时刻刻被御史盯得死死的。

  景明帝要用她的根本不是榜眼的才华,而是谋策布局的能力。她离众人视线越远,对景明帝越有利,于她自己也是大有好处的。

  她退出来后,没走几步路正好便看到太子在不远处看着她,身旁立着内侍。

  太子似乎是要开口对她说些什么,但是江怀璧并没有心思现在去见他,只立在原地朝太子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一路上她的步子有些急切,若是与她格外相熟的人定然能够发觉。但是好在此处并没有其他人,她也就没顾及那么多。

  她心里有些乱,还有些慌。

  欺君。

  从前也与景明帝周旋过,但都不及这一次,她布了那样大的一个局。

  这应该算是欺君最成功的一次了,基本没什么破绽。但是还是未将沈迟从中摘出来。

  只是此时,真的假的,已然没有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