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梦境里醒转过来,大汗淋漓,惊疑不定,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在房间里搜寻着六月十七的身影。
六月十七不在这里。
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杜笑慢慢收回了视线。
从阴影里走出半个朦胧的人形,杜笑的心脏猛地蹿了两下,又期期艾艾说起话来:“邬、邬齐。”
“怎么了?”
从角落里走出来的少年穿一件宽大白衬衫,有一双清凌凌、冷冰冰的眼睛,他伸出手去探杜笑的额头,语气不自觉放得轻柔:“哪里不舒服吗?”
而杜笑呆呆地抬起头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见他似的,目光赤忱又湿润。
“邬齐。”
他忽然闷不吭声地抱住了对方。
邬齐很诚实地红了脸,即便已经有过许多次这样的亲密接触,但他还是永远无法拥有对杜笑的抵抗力。
“你干嘛?”
听起来毫无威慑力的质问。
杜笑始终黏黏糊糊地埋在邬齐的怀里,不肯抬头:“抱、抱一下。”
邬齐肌肤白偏生又脸皮薄,一张脸烧得通红,他呼出一口气,开始试图将少年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可杜笑偏不,他像极了一块黏人的牛皮糖,还是甜腻腻又湿乎乎那种,邬齐只觉得攥着他的手指都开始发烫,稍微用点力气对方就如临大敌一般使劲往他怀里钻去。
“站好。”
邬齐面红耳赤说。
“不要!”
这句话倒是让杜笑讲得掷地有声又中气十足。
邬齐拗不过他,自己的体温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烧越高越烧越高——“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那么喜欢撒娇?”
杜笑不讲话也不否认,还是哼哼唧唧地往邬齐怀里拱,仿佛是只找不到家的幼崽。
他简直跟一只小狗没有区别!不,他就是一只小狗,还是那种会用湿漉漉的鼻子拱着主人尽情撒娇又委屈地哼哼唧唧的小狗!
邬齐头晕目眩地想着,他耳朵又烧得沸腾起来,攥着杜笑的手指都要生出汗了。
“邬、邬齐。”
杜笑瓮声瓮气喊。
“怎么了?”
酷哥努力试图保持一点神智上的清明,只是声音却显得一点儿都不冷硬。
如果说杜笑此刻真的变成一只幼崽,那邬齐也会毫不犹豫将对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用尽所有柔情蜜意去细心呵护、照料他。
甚至在他自己都毫无自觉的时候,邬齐已经用上了诱哄小孩一样温柔又甜腻的口气,他循循善诱:“是不是哪里难受?”
“你会、会走吗?”
杜笑问的是牛马不相干的问题。
邬齐一愣。
杜笑想到了梦里的六月十七,心中生出一丝预兆般的警醒,一旦六月十七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对方就会消失了。
那邬齐呢,万一邬齐哪一天完成了自己的遗愿,是不是邬齐也会消失?
一想到这个,杜笑就难过起来,眼眶都发酸,他甚至开始厌恶起自己能够通过梦境窥视亡灵生前记忆的能力了。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杜笑咬着后槽牙,愤恨又不甘心地想着。
可四周还是静悄悄的,邬齐不愿意说话,沉默得如同一尊没有声息的大理石雕像。
他不能给出回答,他要硬起心肠来,邬齐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不应该给杜笑多余的承诺与奢望。
他得保持缄默。
可杜笑看起来太难过了。
杜笑没有听到邬齐的回答,露出失望的神色,可又不敢多说,仿佛很害怕被拒绝那样,只攥紧了邬齐的袖口,用有点儿伤心,又有点儿可怜的语气小声恳求:“不、不要走。”
月光底下他仰起的脸颊白得透明,神色看起来那样仓皇不安又可怜巴巴,他是那样好伤害、那样脆弱的一朵云,是那样一只失落沮丧、委屈伤心的小狗。
杜笑的手指又热又烫,烫得好像能要把邬齐烧起来,连着那些不安惶恐也随着毛孔倒流进邬齐血液里。
邬齐的心变得又酸又轻起来,像吃了一大块草莓味的棉花糖,他看着杜笑湿漉漉的眼睛,只想要擦掉他的眼泪。
此刻只要有任何办法能让他伤心欲绝的小狗破涕为笑,他都会愿意去做。
“不走。”
过了许久,邬齐妥协了。
杜笑的眼睛霎时间又变得亮晶晶了,那些将落未落的眼泪成为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流星雨,扑簌簌地落下许多颗。
“我不走。”
邬齐有点儿笨拙地擦着杜笑湿乎乎的眼睫毛。
“等你想要我走的时候,我就走。”
杜笑瓮声瓮气讲:“我想要你走、走的时候也不许走。”
“好,你要我走,我也不走。”
于是邬齐那么说。
……
直到第二天杜笑也没说出昨晚自己的反常来自于什么,虽然得到了邬齐的承诺让他宽慰了些许,但是想起六月十七他总不自觉地唉声叹气,手下的油条活生生被他戳得千疮百孔。
杜云霄看着这一幕额角不自觉跳了跳,他敲了敲桌子:“好好吃饭,别玩食物。”
杜笑这才勉强打起一点精神,他将油条三下五除二地塞进嘴里,一口闷了豆浆,游魂似的晃荡道厨房里。
在连着打碎了三个碗之后,杜云霄终于客客气气地将他请了出去。
少年心思赤忱又坦白,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一眼就能看见,一眼就能看穿。
小太阳平日存在的时候并不会显出他的重要性,但一旦变了天气,大家就会开始怀念起阳光明媚的时候,更何况是这接连多日的阴雨绵绵,已经淋得屋子里的衣服都要长出蘑菇。
杜云霄看着面前这朵耸眉搭眼的小蘑菇,擦干净了双手,他一点儿不怀疑只要自己此刻再说一句稍重的话,对方就会像一只盛满眼泪的气球那样瞬间炸裂开。
他犹豫了片刻,自诩铁血真汉子,男人流血不流泪的杜云霄实在很难想出什么安抚一位正值青春期的敏感少年的法子。
毕竟他青春期那会儿可很少有这样伤风悲秋的时候,大部分是他打得别人一脸姹紫嫣红然后让别人因此伤风悲秋。
“要不然你去一趟拳击馆?心情不好的时候打次架发泄出来就好了。”
杜云霄刚开口说完之后就收到了一旁老爷子的死亡注视,于是他又不动声色地改了口风。
“这附近有一家海洋馆挺漂亮的,里头还有餐厅、图书馆,听说最近还来了几只企鹅,你要不去看看?”
杜笑原本是不想去的,耐不住杜云霄的强烈推荐,对方最后半是推搡半是威胁地挟持着他来到了海洋馆。
虽然这样的比喻有点儿伤人,但所有看到杜笑的人都忍不住在心里那样想着——对方简直就像是被咬住后颈抓来的小狗崽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