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程应从一楼卫生区一路直奔到五楼的主任室,他顾不上稳住急促的呼吸,连报告都来不及打,“嘭”地推开门。

  只见刘主任和一个男生正在交谈着什么,听到门口的动静后齐齐看着谢程应,脸上满是惊讶。

  谢程应扫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蜷缩在主任室沙发上的白芽。

  他的校服一如既往拉到最上面,只是兜帽更往下扯了扯,让人看不清脸。

  沙发不算大,清瘦的男生屈腿弓腰,双臂把自己环抱起来,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向出现声音的这边,像一只长在沙发上的白色的茧。

  这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谢程应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

  走近,才发现白芽一直在发抖,躲在宽大的衣服下发抖。

  是很细小的颤抖,不注意看的话压根察觉不到。

  谢程应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起来了,低声问道:“出的什么事儿?”

  “心虚了呗!”张吉抹了把脸上的口子,知道谢程应是来给这个洋鬼子撑腰来的,心里隐隐不安,虚张声势有意无意地拉长声音,“他先动的手,当然不敢说话——”

  梁然瞪他一眼,低喝:“闭嘴!问你了吗?”

  谢程应一个眼神也没往那边瞟,事实上他所有的视线和注意力都集中在白芽身上,见白芽依然没有反应,便轻轻坐在他身边,沙发有点硬。

  从这个角度,他能够看清白芽把下半张脸完全埋在臂弯里,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音,就像是看到什么很恶心的东西反胃了一般,身体紧紧绷着缩成一团,像只应激反应的猫。

  然后,把谢程应当做暖源似的,微不可查地向这边挪近了些。

  谢程应不敢轻举妄动,他原地坐了一会儿,发现白芽不再那样干呕了。

  半晌,白芽阖了阖眼睛,忍着酸涩感,声音沙哑带着轻颤:“...手套。”

  谢程应的心被攥紧了,他掏出兜里的手套递了过去。

  白芽抬起点头来,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伸手很慢地用食指指尖把手套勾过去,袖子撸到手腕处开始戴手套。

  刚刚还白嫩如玉的那双手如今沾满了碎叶片和灰尘,手背处又青又紫,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一般,虎口和指节肿地发红,整双手都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小划痕。

  谢程应脑子“轰”地一声,有根弦彻底绷断了。

  这双手,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是用来捧着,亲着,爱护着的,能接受的让它做的最糙的事儿就是拿笔写东西,可现在却变成这样。

  他站了起来,眼睛猩红,目光阴狠而独片地落在那个男生身上。

  他一字一顿地寒声问道:“谁干的?”

  偌大的主任室一下子静默下来,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到。

  刘主任心觉不妙,忙打着圆场:“程应啊,你不是答应谢校长不打架了嘛,冷静,冷静点啊,大家都冷静才处理的好事情对不对?”

  谢程应只从头至尾盯着张吉,忽地一笑:“当然,我不打架。”

  张吉被这一眼看地头皮发麻,脊骨冒冷汗,打着磕巴道:“我,我,那个什么,是他先动手的,不是我。”

  “他怎么先跟你动手的?”

  张吉嘴唇哆嗦在,冷汗顺着下巴滴,刚才在主任面前编造出来的那套说辞,在面对这样的极有压迫力的视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谢程应扯了扯嘴角,他不说,他自然有办法让他说。

  谢程应看向梁然:“姓张,儿子叫张吉的,有印象吗?”

  梁子正抱肩看热闹,闻言想了想,乐道:“哎还真有,我老爹扔给我哥的那个小公司,有个那姓张的,求爷爷告奶奶,最近老想搞项目拉上我和我哥呢。”

  张吉脸色刷白,直接瘫倒着软在地上求饶道:“别,”

  他眼泪几乎飚出来了,那项目要是因为他黄了他爸一定会打死他:“别,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先动手的...”

  见张吉痛哭流涕半天说话含糊一团,谢程应眉头越发蹙紧,冷道:“滚去查监控!”

  他又偏头对刘主任道:“您说对吧,刘主任,处理这种事儿,也不能听某些学生的一面之词,我姑姑知道了,也不会对您处理事情的态度满意的。”

  刘主任额头冒冷汗,连连点头:“对对对,正打算查呢,正打算查呢!”

  “程应啊,我们去查监控去了,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额,也算将功补过。你在谢校长面前以后也多给我美言几句,啊?”

  这刘主任是张吉的亲戚,本想把责任都推到白芽身上,哪儿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招来了谢程应这个大佛。

  梁然跟过去看着他们查监控,主任室只剩下两个人。

  谢程应转身走到白芽面前,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没事了。”

  白芽依然蜷缩在那里,看上去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只是不再发抖了,他露出一双发蓝的眼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满是困惑不解。

  就好像谢程应刚才做出了什么超乎了他认知以外的事。

  谢程应坐在他身边。

  “对不起。”

  声音打断了白芽的思绪,他的眸子闪了闪,目不转睛地看着谢程应,没有说话。

  他向他低头:“对不起,刚才抢了你手套,是我不对。”

  白芽收回视线,呆呆地看着前方。

  这时手机里传来消息,打开一看是梁子给他发的监控视频。

  里面白芽的手被张吉踩后,像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样,看起来十分难受,透过监控都能看到白芽的脸红的不正常,吃了药片后才拼着力气反抗的。

  谢程应心口哽着一口气,压得他坐立难安。

  他喜欢白芽,想对他好,帮帮他,让他开心,可是伤害了他的,也是他。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想去饮水机那里给白芽倒点热水。

  可这个动作似乎给身后的人带来了错误信号。

  还没走上半步,身后伸来一只手,很大力地捉住了他的衣角。

  白芽死死地抓住谢程应的衣角,连兜帽都被这个幅度很大的动作带的掉了下来,露出一张带着血痕的脸。

  “...别走。”。

  谢程应瞳孔一缩,立在原地,愣愣地回头看向白芽。

  对方声音又急又快:“我没有...我没有和任溢那帮人有什么接触,很早就认识,但是一点也不熟,也没有和他...暧昧,那次在食堂是个意外,我根本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的,我看到他就...恶心。”

  他见谢程应不说话,心里越来越慌,声音慢慢也低了下来:

  “是我,是我很多事没来得及和你讲清楚,但我,但我从没骗过你,从来都没有。”

  不想让谢程应走,不想离开他。

  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个帮他的人,给他说话的人,对他好的人,气味...也那样好闻的人,不能让他走。

  “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以后都会和你说的...”

  “不用,”谢程应摇摇头。

  “是我的错,你不要自责,以后我不会那样对你了。”

  他想了想,尤嫌不够,补充道:“真的,再也不会了,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让你因为我受伤了。”

  白芽脸色煞白,指节一点点松开,指尖一片冰凉。

  “不会那样对我了?”他慢慢重复着问道。

  “嗯,”谢程应愧疚道:“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白芽心脏很闷重地跳了一下,思绪发钝地转了转,艰难道:“我,我以后不会再骂你了,也可以免费给你写作业,带东西。”

  谢程应愣了:“没有,那些都没关系的,对我都没什么影响。”

  写作业什么的,他巴不得直接送白芽钱呢,要免费的干什么?

  白芽的脸色灰败起来。

  他已经感知不到这句话带着的情绪,看着谢程应向远处走的背影,慢慢垂下头,戴好兜帽,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他又变成了沙发上长出来的那颗茧。

  谢程应接好了水。理所应当地抓了点刘主任桌子上的几片毛尖扔进去,折返回来,轻轻吹了吹:“喝吧。”

  白芽怔住了。

  谢程应便塞到他手里:“喝点热水可以安神,已经不烫了。”

  白芽迷茫地看着手里的水,像是看着一万年前的恐龙化石一样茫然而疑惑。

  又抬头看了看谢程应,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

  热水入肚,茶香甜美,带来暖意和被包围的温润感,他抬头看向谢程应,困惑道:“刚才,你说什么?”

  谢程应道:“我以后不会那样了,会改的,会尊重你的意愿,不会...”

  他细数了一圈自己的罪过,很虔诚。

  他看到白芽的眸子浮现了然,诧异,恍惚,各种情绪变幻莫测。

  “知道了,”白芽打断道,雾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你可以坐下了吗?”

  谢程应愣了一下,点点头,坐在白芽身边,但心里多少有所顾忌,小心地和白芽隔开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下一秒却被旁边温热的身体轻轻贴上。

  谢程应指尖攥紧了。

  这是白芽第一次主动向他靠近,虽然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触碰,虽然只是衣服碰衣服,甚至身体几乎没有绝对物理上的感知。

  可心脏却随之狠狠地跳起来。

  “你真是...”

  白芽深呼一口气,眉眼舒缓下来,骂道:“你真是有病。”

  手机里梁然的消息还在不停的发着,谢程应早在他发到第二条的时候就已经调好了静音。

  也许吧......

  谢程应看着白芽的笑容心里想。

  也许他真的有病,永远对这样的笑脸做不到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双更!!晚上九点等我,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