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是一场荒唐梦。

  多年后,戚时序回想起这段时光总是这样忍不住的感叹。

  他和韩晔本就是两极,偶然交织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分别,只是他们那时太年轻,不知道所有的故事都暗中写好了结局,其中的艰险是一个也避不了的。

  戚时序眼中带星,笑着回答韩晔的问题:“游乐场。”

  韩晔怔住半晌,像是觉得这个说法有些离谱。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你还问?”

  戚时序提点着韩晔。

  韩晔才渐渐舒展了自己的眉头,毕竟他从未信过神佛,想着愿望就觉得要问问戚时序,不然按照戚时序本人的性子,总该是怎么都不会说的。

  他有些自不量力,却还是觉得如果戚时序真的有什么愿望的话,自己一定是有能力可以实现的吧。

  可戚时序回复他游乐场。

  直觉的第一反应是相信,不知道为何他就是觉得那是戚时序的愿望之一。

  戚时序向来如此,好歹是这些年的朝夕相伴,戚时序了解他,他也亦然。

  他越是云淡风轻,表现得越不在意,就越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要别人完全放松警惕才会在遮掩不住的时候放出来,但凡是有一丝风吹草动,他估计会宁愿这道疮口被密不透风的围布捂住,疼到发抖,都不肯吭一声。

  旁人听不到他的痛呼,就不知道他的痛苦,于是习以为常的戳弄一下又一下,直到鲜血透过遮掩的布,刺红别人的眼睛,才会恍然发觉原来他忍了这么久,可是那些人应当是更肆无忌惮才对,毕竟戚时序这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又怎么会疼呢?又怎么会在乎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伤害呢?

  想着,韩晔就觉得喉头哽咽得难受,他曾经也同自己口中的那些人为伍,变本加厉的伤害,遑论于一场谋杀。

  韩晔端详着瞧戚时序宛若盛着星光的眸子,语气郑重,像是某种许诺:“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

  戚时序僵硬地愣住,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是随口一提,却也是起了真心。

  他以为韩晔不会在意一句玩笑话,可此刻他爱的人认真地问他,要不要去?

  要不要去?

  戚时序也在问着自己。

  如果可以,他或许真的不愿拥有这段与游乐场有关的记忆。

  斑斓的烟花,和升起的气球,围绕在巨大的摩天轮,连带着灯带的流光溢彩都璀璨得令人夺目,成为了一切构图的核心。

  那么美的场景,那样欢声笑语的人群。

  他站在喧闹之外,连敲门的动作都万分拙劣。

  那扇不存在的门横亘在热闹与他之间,所有的一切都与他阻隔。

  他早已记不清那天各式各样的情节唯有那个场景在日夜纠缠的梦里愈来愈清晰。

  世界在他之外。

  他却在人群之中,四周都是门,却连脚步都显得打扰。

  可能,可能时光真的能淡化一切。

  在孤儿院的一年里,他以为那天没能登上去的摩天轮是自己的执念。

  可是日复一日的过着,他终于有能力也有时间去登上那个摩天轮,却已经长大了。

  知道最高处无法触摸到天空,知道这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真正能摘星的人。

  少年人已不再相信童话,那么又何必让自己进入童话世界去。

  他不敲门,不迈进,静静旁观,也被无声的遗弃。

  他早就没有那样的执念了。

  可为什么在听到韩晔的询问时还是觉得万般心动呢?

  戚时序不懂。

  “不了吧。”所以他选择拒绝。

  韩晔仰着头用视线勾勒戚时序的轮廓。

  半明半昧的阴影了,渡刻了黑白水墨图般的线条。

  干净又果断,连带着此时紧抿的唇线都显示山峦的流形。

  韩晔没在第一时间回答戚时序的话。

  戚时序拒绝了他。

  可却像是在肯定他。

  韩晔深谙眼前人的心理活动,是自己都震惊的心有灵犀。

  “你明明说的好。”韩晔笃定道。

  戚时序神色淡淡,眉目透露出纠结。

  “我......”

  游乐场。

  戚时序将这几个字在舌尖盘旋,觉得自己此时的犹豫有些可笑。

  是啊,他在说好。

  他很认真地在答应韩晔,却偏偏要说‘不’,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难堪的过往藏得更为严实。

  何必?又何必,看着韩晔等着他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戚时序下定了决心,陈年旧事发生在游乐场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覆盖掉伤痛更好的办法,就是用一段新的记忆——覆盖掉它。

  所以他在韩晔期盼的目光里答应得欣然。

  下山的路曲折又漫长,长久运动的腿部肌肉已经酸痛得有些麻木,满山的花半山还在含苞,而另一半却已经显示出了颓败。

  戚时序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美景,企图能让眼前的这一幕在记忆里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

  韩晔懒得管下山的路,他牵着戚时序的手,觉得对方的身体真的不知道被作成了什么样子,就算是经过了这么大的运动量却还是冰凉得令人发颤。

  再一次揉搓过戚时序的指尖,抬眸就发现戚时序笑着看他。

  像是小狐狸嗅到食物的气息,怀抱着一罐子谷物,慵懒又满足。

  戚时序好像只是看着他就觉得满足了。

  韩晔有些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不由得将手更加握紧。

  眼看着胜利在望,却听到戚时序冷不丁的开口:“阿晔,你知道我喜欢你?”

  韩晔有些无奈地注视着戚时序——这还不清楚?

  却还是宠着,带着鼻音:“嗯哼。”

  戚时序依然对韩晔的目光觉得局促:“从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韩晔看不到戚时序故意避开他的眼睛,却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惶恐不安:“前几天突然意识到。之后是漫长的后知后觉。”

  “后知后觉中又有些暗喜。”

  韩晔顿了下,整理着即将出口的话:“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你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捧出了一颗真心,都快被我的视而不见冷透了。”

  “却又卑劣的暗喜于你还没走,还在这里,我还可以有机会,慢慢感受你的爱,还可以告诉你我对你的心动在哪一瞬。”

  韩晔苦笑着:“我不过就是拿捏住了你那一点真心,笃定地觉得只要我开口你就不会走。”

  “是我不想放开你,是我心机地想留住你。”

  韩晔遮住戚时序的眼睛,感受着睫毛在掌心的骚动,不让他看自己的难过自责。

  宛若蚊闻:“小七啊,我不是那种会因为愧疚就说喜欢的人。”

  “我也不是认为别人的爱负担太重就自己挑起来,想亲身尝一尝的人。”

  “这些年冷心冷情地对你的好视而不见,我能是什么大善心的好人?”

  韩晔的语气低落,却使劲地盖着戚时序的眼睛。

  他好像无意之中也明白了戚时序。

  当初的小病小痛应当也是锥心的,只是想着不难过,便可以朝自己撒娇。

  然而这次病得这么重,却一声不吭的抗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乎,只是身上的狼狈不想让自己瞧见,更不想自己为了这些年的疏忽而自责,尽管在戚时序的心里自己可能并不会在意,可是他还是一言不发,不说自己疼,不懂得稍微的示弱,兀自地强撑着,只想着可不可以体面一些。

  和他的想法如出一辙。

  可不可以体面一些?

  他知道戚时序会心疼,可是自己的身体里装着怎样烂心烂肺,他自己都怕瞧见,吐口说出来,剖白已经觉得难堪,又怎么敢让戚时序瞧见。

  戚时序感受到韩晔是铁了心地不愿自己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便把自己的手覆在韩晔的手背上。

  “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这世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有多好。”

  戚时序语气和缓,坦然着说着既定的事实,却是韩晔耳边的滚烫情话。

  韩晔突然觉得有些绷不住,笑骂道:“傻......”

  戚时序你真傻。

  我韩晔何德何能能让你这么喜欢?

  喜欢到黑白都不分了。

  但是我很喜欢,因为我也很喜欢你。

  所以,我是不是要谢谢你,我在你的眼中依然那么好?

  韩晔眼神深邃,俊逸的轮廓背对着光影反而更加的清秀。

  他认真地放下了手。

  坦诚的,淡然的,让戚时序看着狼狈的他。

  他们相拥在纠缠的月色里,彼时,无人明白对方心意。

  现在他们剖开自己的真心,坦言了好多句喜欢,才恍然发觉,全部的彼此,才是一如既往爱着的模样。

  爱的是全部。

  戚时序听着泠泠作响的泉声,不在意被风吹乱的发丝。

  见过在氧气罩下连一次吐息都艰难的你。

  也见过你重获新生时装满了璀璨的眼睛。

  知晓你不爱我时恶劣的种种,又或许那只是不完美的你。

  可是我心甘情愿地爱着,真情切意的渴望着。

  最狼狈不堪,最颠倒混乱,最黑白不分,最恶劣荒唐。

  那个人是你。

  我的心动从来都‘韩晔’的专属名词。

  戚时序淡淡地一笑,带着些不羁的洒脱。

  所有的一切,在时间节点被标明为爱之前,所有的一切塑造了你,所有存在于你。

  爱上的是现在的你,仅此而已。

  韩晔发红的眼睛包含着无数难以诉说的情绪。

  他从来都受不得委屈。

  我把自己剖开给你看了,戚时序。

  连着委屈和难堪。

  我说过我向来卑劣至极,我赌你心疼,你为我难过的眉眼,是我在确认你爱我。

  你会永远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