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绯书回去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江瑢予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他从不怀疑江瑢予的敏锐度,尽管第二天江瑢予在朝堂上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表现的毫无异状,顾绯书还是早早的打算了起来。

  他不会像夏立淳那样愚蠢,把来往书信,私交证据明晃晃的留给江瑢予审查,他和官员交好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利用自己的能力,用实打实的好处征服人心,就算江瑢予去彻查,最多也只能查到他乐善好帮,和许多官员都私交甚笃,这和他温润如玉的形象相符合,无可指摘。

  尤其是那些内阁大臣,他们愿意听他的,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顾绯书将一切都安排地井井有条,唯独忽视了季熹临。

  他知道御史病重,季熹临衣不解带地照顾御史,顾绯书心里闪过一丝快意,他决定放过季熹临了,御史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生了个单纯的儿子,反正老东西也活不了多久了,顾绯书自认为自己没必要再和季熹临计较。

  反正从今往后他大概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官商阶壁,不是轻易就能够跨越的。

  他该操心的,是他自己,现下江瑢予对他起了疑心,他必须获取江瑢予的信任,只有得到这位皇帝陛下的重用,他才能够走地长久。

  一个很早就酝酿好的计划在脑中逐渐成型。

  顾绯书以为他再也不会听到季熹临的消息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快的他猝不及防。

  季熹临进宫面见了江瑢予,其实也不是大问题,至少对顾绯书来说不是,就算御史大势已去,凭借他这些年在朝堂的积威,季熹临在商场上的能力,这个小少爷起码后半生锦衣玉食不成问题。

  可是他听到了什么,季熹临进宫不是为他父亲,而是为他自己,他求江瑢予给他赐婚,对象是通政司副史家的嫡女,江瑢予也答应了,特允他们年前成婚。

  顾绯书冷笑,这还真是他的作风。

  季熹临该不会以为这样他就能帮助御史东山再起吧,也不看看他那个爹还有几年好活,真是幼稚,顾绯书对此嗤之以鼻。

  他没有再去见季熹临,而是专心忙活手底下的事,力图扭转在江瑢予那里的形象。

  只是时常听到旁人谈论起御史家的小公子和通政司副史家的小姐如何如何喜结连理,金童玉女,相配无双,心情就烦躁地不行,甚至一度影响了他办事效率。

  于是,他改了主意。

  只要季熹临来求他帮忙,他不介意帮御史一把,让这个老东西走的体面一些,思及他曾经受过的屈辱,顾绯书觉得自己很是慨慷大方,就看季熹临识不识相了。

  可他等了很久,等到他把所有事情都部署好,将江瑢予和沈韫的关系透出风声,季熹临还是没有过来求他,顾绯书知道通政司副史为表达诚意,一大箱一大箱的补品流水似地送往御史家,甚至如果季熹临想要从政,他也愿意从中牵线搭桥。

  顾绯书心想,就季熹临那样的,被人骗了都不知道,还从政?他要是老老实实在他的商业上深耕,将来或许还有一席之地,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可算了吧,别到头来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对此,顾绯书很是不屑。

  他不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并没有瞒过江瑢予。

  一切如同江瑢予预料之中那样发展,顾绯书行动缜密,传出风声的来源和他本人看起来也是南辕北辙,没有人会往这方面想。不过江瑢予也不在意,在这种时候,他表现地异常大方,如果利用顾绯书能助他达成目的,他自然乐见其成。

  偏沈韫在流言四起的那天有任务要出皇城一趟,一早上江瑢予还在睡着他就要走了,江瑢予迷迷瞪瞪睁开眼,和他接了个亲昵的吻,“早点回来。”

  沈韫温柔地吻了吻他,替江瑢予将被子掖好,“好,今天一定回来陪你用晚膳。”

  “嗯。”江瑢予咕哝一声,闭上眼睛又重新睡过去了。

  沈韫看着他,无声一笑,轻轻起身离开了。

  待他走后,江瑢予不知何时睁开了那双清明的凤眼,他翻过身,面朝向外,表情凝重。今日他特意支开了沈韫,等沈韫再回来时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从此后他再也不用为此事担忧。

  顾绯书的行动力还真是没有让人失望,几天之内他和沈韫之间的关系就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朝堂。

  从一开始的狐疑谣传到现在的沸反盈天,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在这方面,江瑢予对这个人甚至还有几分欣赏,倘若顾绯书能够为他效力,他倒是不介意重用这样的一个人。

  想着,江瑢予也没有困意了,干脆起身唤来人伺候他穿衣。

  这件事沈韫暂时还不知道,江瑢予知他将精力都花在了调查顾绯书上,有意隐瞒他,将他的时间占的满满当当,用他调查来的证据做完这最后一件事。

  之后,他想要如何对沈韫好,他二人如何亲密旁人就再也管不着了。

  江瑢予闭了闭眼,由着近身侍女替他穿好龙袍,戴上冠冕,准备去上早朝。

  今日的早朝分外一致,全都是声讨江瑢予和沈韫之间关系的,江瑢予有些庆幸他不在,不然他还真要担心沈韫会出什么事。

  所有的问题留给他一人解决就够了。

  江瑢予听着一个接一个的大臣接连上奏,眼里是明显的不耐,他眉峰压紧,周身气质冷凝,冷然看着这些冥顽不灵的老臣。

  “陛下三思啊,陛下贵为万乘之尊,贵不可言,怎可——怎可委身于下臣,定是那沈将军蛊惑了陛下,此人心迹卑劣,亏得陛下如此重用他,他却做出这等大不韪之事!!依老臣看,应当褫夺他的兵权,将其打入诏狱!重罪论处!!”

  “臣附议,一山不容二虎,谁知道日后沈将军会做出何事,陛下怎能将自己置于这等险境之中!!”

  “沈将军祸乱宫闱,坏了祖制,单就这一项罪名,就足够诛他九族!!”

  “还请陛下下令,处理沈将军!!”

  “请陛下下令,处理沈将军!!!”

  顷刻之间,堂下乌泱泱跪了一地的朝臣,江瑢予大为光火,他直接站起身来,长袖将周边物什尽数扫落。

  江瑢予面色冷峻仿若坚冰,“所以,你们就打算强逼着朕处理沈将军?!”

  “微臣不敢,微臣都是在为陛下考虑,陛下怎可为了一个男人不顾朝纲纪律,这实在有违人伦,陛下如不处理沈将军,如何对朝廷交代,如何对着天下交代,届时陛下还有威严吗?叫天下人怎么看?!”

  一人回应,众臣纷纷如应斯响。

  “好!好!好!”江瑢予冷笑着道:“朕看你们这一个个的是想反了不成!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朕,是真为朕,还是为了你们的一己私欲?”

  “你们无非是在担心朕手掌政权,沈韫又颇获军心,显得你们愈发废物了,拿祖宗法制和天下万民来压朕?怎么,祖宗法制中可有哪一条说了不准朕有龙阳之好了?!天下?你们若是真正心系子民,就该知道这天下人在乎的是温饱衣足!!”

  “朕登基三年,百姓安居乐业,举朝繁荣富强,人丁兴旺经济发达,有谁整日盯着朕的后宫说三道四?朕看来看去,除了你们这群废物,整日为了那点权力尔虞我诈,没有一个人会对朕的私事置喙!!”

  “你们还有何话说?!”江瑢予一挥袍袖,冷酷坐下。

  一群人被江瑢予贬低到了泥里,他们确实抱有私心,但这难道不是一个互惠互赢的好事吗,陛下为何非要固执,他就算好龙阳之癖,难道从此以后就只有沈将军一个人不成,说到底,他们还是将利益打到了江瑢予的后宫之中。

  “您是陛下,是天子,总归是有理的,左右我们这些老臣的意见也不重要,但陛下莫要忘了,您身居高位,就该承担起这个责任,开枝散叶是每任帝王的首要义务,陛下又何至于将话说的太满。”

  江瑢予道:“我朝已有太子。”

  “可只有太子一个子嗣!且不说太子资质如何,单就太子一人,容臣大逆不道一句,万一太子发生什么意外,这偌大的天下陛下也不管了吗?”

  江瑢予冷冷乜了过去,“朕会看好太子,教养他长大成人。再不济,等太子大些,叫他多开枝散叶,左右朕还年轻,隔代教养也不成问题。”

  众臣:“……”

  他们恨不得当场仰倒,江瑢予怎么什么都有理,这让他们还能说什么,一个个愤愤然说不上话。

  江瑢予见状,缓和道:“行了,想不出来话说就别说了,朕意已定。你们若真要担心,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利用自己的职位来福泽万民,别天天领了俸禄不干实事。至于朕,朕的毁誉功过自有后人评判,也不是你们三言两语说了算的。”

  “朕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你们松了口,朕也会退让一步。你们无非是担心朕专政,你们再没有任何生存之地,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朕和沈将军在一起,对你们来说其实没有半点损失。朕和沈韫,就是这天下的把柄,公之于众,人人得以见得,反之,你们若有不满,可随时指出朕的过错。

  你们不用再用阴私手段艰难上位,妄想得到平衡,朕和沈韫,于这天下,就是平衡,而你们,只需要竭尽自己所能,为天下谋,为百姓言,尽管施展自己的才能,各凭本事说话,这对你们,其实是件好事,自己好好想想吧。”

  江瑢予说完,沉默着从他们身上掠开视线。

  他在等,等这些人自己醒悟。

  半晌,终于有人出声,这一次是一声郑重其事地:“关于陛下所说,微臣自会细细考量,但如果陛下所言为虚,臣对陛下和沈将军之事依旧持反对态度。”

  “微臣也是。”众臣紧跟其后。

  他们的确对江瑢予所描绘的蓝图动心了,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朝堂上没有阴私,他们能够永远身居高位,江瑢予所为虽然不能完全杜绝这种朝堂风气,但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江瑢予见状,也松了一口气。

  哪怕确保自己能够说服他们,不求叫他们完全信服,只愿为沈韫挣一份生机,江瑢予仍是忐忑的,事关他和沈韫,他不敢掉以轻心。

  万幸,都解决了,只剩下一个人。

  江瑢予视线落下,停在顾绯书身上,他道:“若没有其他要事,诸位可以先行退朝了,顾编纂留下。”

  顾绯书一顿,旋即一抬头,和江瑢予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