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朝鲜的惩罚就此决定, 但对于贾李氏的处置却没有如此容易决定了。

  不只是贾珠告发贾李氏有违人伦, 即使是莫故也不好出手处置贾李氏,毕竟贾李氏是贾代善之妻, 贾代善与他之间也有过养父子名份,在此情况下,他要出手惩罚贾李氏也有些为难,不过再难, 这该做之事终究还是得做的。

  贾赦心知贾李氏这次错的厉害,压根不敢为贾李氏求情, 而王子腾一朝得知了妹子的真实死因, 那肯轻放了贾李氏, 当下便求圣上给贾李氏处以极刑。

  贾赦听到此处也不得不开口了, 他硬着头皮道:“这纺纱机与织布机终究没到朝鲜使臣的手上,按说罪不致死。”

  王子腾理直气说道:“偷盗大晋技术,如果不死何以镇天下?”

  贾赦弱弱道:“不过这不是终究没出去吗。”

  王子腾不屑笑道:“如果按着这样说,那杀人者只要人不死,杀个半死不活便就无罪了?”

  “这……”贾赦哑口无言,他又何尝不知道按律贾李氏当死, 但他和贾李氏母子多年,虽然不是亲母子, 但多少也处出了些母子之情,况且做为继母,贾李氏这些年来也做的着实不错,贾赦实在不忍贾李氏因此而死, 况且……

  贾赦低声道:“王大人,你好歹为珠哥儿着想一下。”

  贾珠告发贾李氏已经够引人非议了,要是贾李氏当真因此而死,贾珠的名声就全完了。

  王子腾虽然对外人霸道,但对自己人还是挺好的,护短的紧,一提到贾珠,顿时闭了嘴。

  他自己是不怕外人毁誉,旁人爱说啥啥,随便,只要圣上信他,这就够了。不过珠哥儿和他可不同,珠哥儿生性敏感,况且他和贾李氏多少有些祖孙之情,要是贾李氏就此死了,只怕珠哥儿自己便是第一个受不住的。

  再则,珠哥儿虽是为了大晋朝而揭发贾李氏,但终究是不孝之举,以后的名声也是完了,他护得住珠哥儿,但自家的小孙子呢?等小孙子长大之时,他也不在人世了,能怎么护着孙儿?

  他总得为自家的小孙子着想一下,拥有一个名声尽毁的父亲是什么的下场,看看贾珠和贾珏的遭遇就知道了。

  于是乎,那怕是最坚持的王子腾也不说话了。

  莫故沉默片刻便下了决定,“李氏罪不致死,但也不可不罚,送她到狱神庙里,囚禁一世,让她静思己过吧。”

  这狱神庙便是红楼原着中囚禁贾家众人之所,其实也是监狱之所,东侧囚禁男犯,西侧囚禁女犯,有着阴暗潮湿的死囚牢,亦有着囚禁普通囚犯的通炕大房,还有给身份特殊犯人的单间,不过那怕是什么单间,也绝对不是什么舒适之所。

  贾李氏由荣国府中养尊处忧的老太太沦落到终身囚禁在狱神庙里,对她而言,也算是极重的惩罚了。

  听到此处,王子腾也不说话了,他是个明白人,自然明白在这种情况之下,活着比死着还要痛苦,虽仍有些不足,但以贾李氏的身份,能够将其囚禁在狱神庙之中已经是极限,他将来百年之后,也有颜面去见枉死的妹妹了。

  贾李氏之事就此定下,贾敏得知此事之后,当场晕死过去,急的想入宫去求莫故,但却被林如海给阻了。

  “敏妹,别为难圣上了。”林如海劝道:“岳母所犯之事无异于叛国,圣上没要了她的命,已经是不错了,要不是看在她贵为朝鲜公主的份上,寻常的人早就被判了死刑。”

  “我母亲说不定是被逼的啊!”贾敏泣道:“她做为朝鲜公主,说不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要不她怎么会做出此事,我母亲……我母亲难道不知道她如此做会影响到我和玉儿吗?”

  贾敏素知其母是多么的疼爱着她和黛玉,说句不好听的,为了她和玉儿,母亲那怕是牺牲性命也不惜的,她和玉儿都是大晋人,在大晋朝中生活,母亲要不是被逼急了,怎么会不顾她们的安危而做出此事呢?

  林如海摇了摇头,“这事……圣上已经查的清清楚楚了,岳母当真是自愿的。”

  在知道这事之后,他也曾怀疑岳母是不是被迫的,甚至请求圣上重新调查此事,更是曾经亲自进狱神庙问过岳母,不过岳母自承自己是自愿做此事。

  岳母说的明白,她是朝鲜人,这一生都是朝鲜人,她爱自己的子女,但更爱抚养她的祖国。

  贾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软倒在地上,“母亲当真如此说?”

  林如海点点头。

  贾敏泪如雨下,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母亲心中最重要的人,没想到……在母亲心中最重要的还是朝鲜。

  她一时怨恨,一时无奈,若是异地而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贾敏咬咬下唇,“我想见见母亲。”

  林如海应道:“我让人安排。”

  让敏妹与岳母见上一见也好,他虽然同情岳母,但更在乎自己的小家和亲人,因着岳母这事,他近来在朝中也有几分艰难,要不是他唯一的独女贵为圣上徒弟,在大晋中也和公主差不多了,只怕他的日子会越发难过。

  他们家现下已在风口浪尖之中,一步都错不得,况且玉儿深受圣上教导,岂可因岳母而坏了玉儿和圣上的师徒之情。

  狱神庙虽是监狱,但以庙为名,里头也供奉着狱神,也因此有不少人以拜狱神为由而私探望牢犯,对于这种事,官员与狱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银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林如海不过略花了点银钱便安排了贾敏与贾李氏见面,贾李氏做为前荣国公夫人,虽然是犯了叛国之罪,不过狱卒们也不敢欺负她,不但住的是单间,而且饮食在众女犯中也是最好的,顿顿都有肉沫可吃。

  不过即使是如此,终究不能和在荣国府中的养尊处优的日子相比,难免有些消瘦。

  贾敏一见到贾李氏,这眼泪便忍不住夺眶而出,“母亲受苦了。”

  “不苦。”贾李氏抱着女儿,笑道:“倒是敏儿,林如海待你可还好?”

  为了朝鲜,她连死都不怕了,更别提只是被囚禁在狱神庙中,唯一担忧的是她的宝贝女儿,会不会因为有一个犯了大罪的娘而被夫家处置了?

  贾敏点点头,“海哥哥待我还是一如即往。”贾敏顿了顿又道:“圣上封了玉儿为承安郡主,我也算母以女贵,没人敢为难我这个承安郡主之母。”

  因着母亲之事,她确实也受到了不少为难,先是早就没多少关系的林家宗族找上门来,逼着林如海休妻,就连林如海的上司都暗示林如海该表一表忠心,但林如海把这些事情全都担了下来,无论外人怎么说,始终护着她和玉儿。

  不过好在这事让圣上知道了,圣上直接封玉儿为承安郡主,待玉儿也一如即往,她这个郡主之母也算是母以女贵了一把,那些人也不敢再废话了。

  贾李氏微微安下了心,遥遥对紫禁城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圣上大恩,我只有将来衔环以报了。”

  “母亲……”贾敏忍不住问道:“母亲为什么……”

  她其实已经相信林如海所言,只不过她还是不明白,这些年来圣上待荣国府多有优渥,对母亲也恭敬有加,时有恩赏,母亲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呢?

  贾李氏叹道:“你自幼生长在大晋,不明白朝鲜的情况,我是朝鲜的公主,是朝鲜倾全国之力培养出来的,我不能眼睁睁的见朝鲜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朝鲜人民的生活本就困苦,不能和大晋朝相比,棉麻布一出,更无人会买朝鲜的高丽棉,如果朝鲜织布的技术不加以改进的话,朝鲜只会越来越穷困,她做为朝鲜公主,不能眼睁睁的见着自己的国民痛苦。

  贾敏难受了许久,无言以对,最后只能道:“母亲可还缺些什么?赶明儿我让人给母亲送来?”

  她仔细一瞧,母亲身上穿的虽然是件普通棉衣,不见半点绣纹,但质料上乘,触手生温,一摸即知是极上等的高支棉,再见被褥也是用着上等高支棉所做,针脚细密,温暖厚实,便知兄嫂也是用了心了。

  她环顾四周,虽然这已经是狱神庙里最好的单间了,但终究是囚禁之所,不过方寸之地,屋里不过一张土坑,便摆不下什么东西,吃食也只能摆在一个破烂的坑桌之上,墙也不过是简陋之极的土墙,轻轻一碰便有黄土落下,那怕日日清扫,这屋子里终究难免落上一层黄土。

  贾敏不由得落泪,母亲生□□洁,那能受得了这脏污之地。

  贾李氏倒是对此不以为意,以她所做所为,能有一个安生之所便就不错了,那好奢求其他,不过……

  贾李氏顿了顿道:“这次朝鲜使臣上贡之时,给我带了两瓶朝鲜名酒,我多年未尝家乡味,着实想念。”

  贾敏会意,点了点头道:“明儿便让人给母亲送来。”

  贾敏当真是个乖女儿,出去之后特意让人从荣国府里取了朝鲜使臣所送的甘红露与梨姜酒,除此之外,她还让人按着母亲的喜好,准备了不少下酒菜和糕点一起送了过去。

  梨姜酒味道甜甘,早在拿到的第一日,贾李氏就喝掉了大半,眼下也不过只剩下了半瓶子,贾李氏就着糕点,三下两下便把它给饮尽了。

  就剩下一瓶子甘红露,贾李氏可舍不得一口气喝了,她就着下酒菜,一口一口细细品尝着甘红露,喝的极为小心,好似以后再也喝不了似的,甘红露是大米所酿制的烧酒,除了大米之外,还掺了不少药材与水果,入口滑顺,只觉其醇而不呛喉。

  贾李氏小口饮着,缓缓闭上了眼睛,这甘红露里被她掺了砒霜,是她给自己准备的上路酒,从她决定偷盗纺纱机与织布机之时,她便没打算继续活下去。

  隐隐约约的,贾李氏似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妹妹亲自来接她,还有……她心心念念的朝鲜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