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将莫故迎进墨府之中, 墨府虽然不过是所二进的院落,但干净整齐, 还有仆妇送上茶水细点,也有小厮殷勤伺候着,可见得这些年来墨寒的小日子还算过得去。

  这也难怪,虽然说穷文富武,但能考上举人的, 也算是开了做官的大门,自然有得是人奉上银钱, 更别提金陵城中富户极多,远的不说,近的便有一个求嫁的金陵王家。

  莫故仔细瞧着墨寒的模样, 暗暗艳羡, 和他不同, 墨寒倒是没有生就一张莫家人的脸, 不过要论俊秀之处的也绝计不会下于他, 怪不得被王家女一眼就瞧上了,只是墨寒的身子骨有些虚, 怕是长久读书,有些伤了身子。

  墨寒亲自给莫故倒了杯茶,仔仔细细瞧着他的模样,面露怀念之色, 低声问道:“芷晴姐姐可好?”

  莫故顿了顿, 诚实说道:“家母已经在十六年前便就死了。”

  “十六年前?”墨寒微露疑惑之色, 眼前的少年也不过才十六岁上下,如果芷晴姐姐已死,这人又是怎么知道他的?

  再想想眼前人自称姓莫,莫非是从母姓?略想一下,墨寒的脸顿时有点绿了。

  莫故一瞧墨寒神色,便知道他八成是脑补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他清咳一声,“别想太多,是我自己不愿意认父,改从母姓。”

  不过莫故的话完全没有安慰到墨寒,墨寒脸色微白,隐含气恼之色,显然是钻进胡同里了。

  墨寒冷着声问道:“你父亲可是贾代善?”

  莫故难得的为难了一下,要直说自己是莫姨娘与平康帝的私生子,只怕这个舅舅接受不来,毕竟莫姨娘的反应他还记着呢。

  当时莫姨娘一听到平康帝把她纳入皇家宗祠中祭祀,并让她随葬妃园寝,当下头便摇的像波浪鼓一般,说什么也不同意,非得要莫故帮她把她的尸身改葬他处。

  莫姨娘直言,莫家虽是被成河督所害,但也和平康帝当时误信成河督之言,胡乱判案脱不了干系,她做为莫家女,不愿伺奉杀害父母的仇人,她宁可做个孤魂野鬼,也不愿享皇族供祀。

  这是莫姨娘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请求,莫故自然是同意了,不但稍稍地潜入皇家祠堂之中,将莫姨娘的灵位移走,另外也重新点了风水宝地安葬莫姨娘,至于夏德全那边,给他留点灰尘碎骨什么的交差即可。

  夏德全虽然也查觉出来莫故留给他的不似人骨,不过也聪明的没有多问,按他看来,莫姨娘既成荫尸,不安葬在妃园寝内也好,省得坏了皇家风水,况且莫故为莫姨娘亲子,自然比圣上更有权利去安排莫姨娘的去处。

  莫姨娘尚且如此,更别提这舅舅了,莫故也不好把自己的身世说明,最后他挠挠头道:“贾将军并非莫故生父,至于我生父是谁……这……”

  莫故面露为难之色,最后叹道:“我和我姨娘都不想谈及此人。”

  横竖他和莫姨娘都无意认祖归宗了,不谈也罢。

  一听到‘姨娘’这两个字,墨寒微微挑眉,面上神情有些懊恼,但终究还是轻叹一口气,沉默不语,毕竟莫家既是罪官之后,贾家那儿也不过是面子情,也怨不得长姐会成了妾室。

  女子为妾本就低人一等,再听莫故宁可从母姓也不愿从父姓,墨寒顿时脑补了一堆后宅阴私,嫡母不慈等事,对这侄子越发疼惜,可疼惜归疼惜,墨寒也越发狐疑了。

  按着这孩子所言,长姐过逝于十六年前,按着时日来算,他当时还是婴孩呢,这孩子又是从何知道长姐当年把他交托给了龙王庙一事呢?

  绕是以墨寒之聪明,对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他一个莫家的嫡幼子的死活算不得什么,但他手里却有着关系于莫家翻案成功与否的关键物品,事关重大,他也不敢冒然认了这个侄儿。

  不过面对莫故神似长姐的容貌,墨寒也不由得心生亲近,最后叹道:“你且在我这里住上几日,咱们舅甥两亲近亲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对了,你上学了吗?眼下学业如何?可中了秀才?”

  莫故暗暗黑线,突然感受到一把贾赦的痛苦,怪不得贾赦每次听到他问功课之时都是一脸便秘样。而且现在回想一下,别说秀才了,他连童生都没去考过……

  莫名的,看着舅舅慈祥中隐带煞气的模样,莫故默默地吞了一口口水,他莫名的有种感觉,如果跟舅舅诚实招供自己连童生也不是的话,一定!一定会发生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在舅舅的气势之下,莫故莫名的有种被学霸压制住的感觉,这世上有什么比学渣更苦逼的呢,就是连学渣都算不上的渣渣啊。

  莫故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吧,他硬着头皮回道:“不知舅舅可信鬼神之说?是姨娘的魂魄告诉我舅舅在金陵郊外的龙王庙,住持再告诉了我舅舅的处所。”

  这古人虽然比现代人要更加迷信一些,但舅舅毕竟是读书人,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见得大部份的读书人其实对于神鬼之事是将信将疑,更别提什么鬼魂之说了。

  莫故原以为舅舅会不信的,还暗想着要不要带舅舅来个地府一日游之类的,不料墨寒只瞧了他一眼,手一伸道:“宝珠可在你身上?”

  莫故眨了眨眼,直接从储物戒指中取出蜃珠,放在桌上,墨绿色的蜃珠并非正圆形,而是有一些椭圆形,散发着微微的珠光。

  墨寒一见蜃珠,眼眸微微一缩,心下暗叹:这蜃珠多年来一直供在莫家宗祠之中,他们莫家上下本以为不过是传说,要不是那一日长姐凭着蜃珠带他逃离,只怕他也一直认为那不过是传说罢了。

  墨寒轻咬破指尖,直接滴了一滴血在蜃珠上,只见蜃珠上白光一闪而过,墨寒叹道:“果然是我莫家祖传的宝珠。”

  接着墨寒又苦笑道:“我自五岁上便入了龙王庙,这古古怪怪的事情见得多了,鬼魂托梦一事虽然少见,但也不算什么。”

  龙王庙里的住持颇有些法力,不少人遇上了为难之事后便会来找他,见得多了,难免会知道一些,莫说这孩子生就一张莫家人的脸,这孩子眼神清明,也不似作假。

  莫故松了口气,看来这莫家舅舅的接受度可比他想像中的要好上许多,正想说明来意之时,只听墨寒又满脸慈爱的续问道:

  “你也该有十六、七岁了,可曾进学了?眼下可考了秀才?成绩如何?啊,还是先做篇文章给我瞧瞧,舅舅虽然不过是个举人,指点指点你的功课想来还是行的。”

  莫故忍不住别过脸,彻底明白贾赦的痛了。舅舅,咱们不提功课还能做对好舅甥啊。

  且不论当渣渣遇上学霸舅舅之后的下场,另一方面,此时的王家也身处于鸡飞狗跳之中。

  王老太爷一听到自家大孙子干的好事之后,当场两眼一翻,几欲晕去,他虽是个混人,但也知道女子名节的重要,被自家大孙子一宣传,那怕自家的小娇女当真入了墨家,也会被人看不起。更别提墨家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允婚呢。

  他气的直接用手上的拐杖狠狠揍起王子胜了,“你……你怎么就把你姑姑的事给说出去了?万一要是墨家不肯娶你姑姑的话,你让娇娇以后还怎么见人?”

  娇娇是王老太爷的庶出老来女的小名,因为是王老太爷五十岁上才得的老来女,王老太爷爱的不行,怕姨娘养不好,又怕嫡妻委屈了她,便亲自带在身边养活,也难为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手把手的把小女儿给养到一十八岁。

  不过他毕竟是个男人,养活一个女娃娃容易,要给女儿说亲,总不好让他一个男的拉下脸和其他的婆娘一起吧,这不就把女儿的婚事给拖到了一十八岁。

  为了这个老来女,王老太爷可说是操遍了心。

  他知道娇娇有些被娇宠了,便有心给她找一个上面无婆母压制的人家,而男方家最好有点本事,但又比王家弱上一些,也方便他压着女婿,不让他纳妾欺负娇娇,当然更要长的好一些,他家娇娇出去见人时才有面子……

  这样找着找着,墨寒就因为无父无母,再加上长相还算俊秀之故,因入了王老都太尉统的眼了。

  如果墨寒知道,自己不是因为才学被王家看上,不过是因为上无父母高堂,外加容貌还行,因而被王家看上的话……只怕他心里也有一百万句MMP想送还给王家了。

  也就因为如此,王老太爷虽有心把娇娇嫁给墨寒,但也不是非墨寒不可,不过被这没脑的大孙子一弄,这下子可成了什么了?他的小娇娇以后还怎么嫁人?

  气愤之下,王老太爷便气的直追着熊孩子打了。

  王老太太本来是闲闲的看戏的,不过一见王老太爷对自个的大孙子动手了,当下便不干了,急忙阻止道:“子胜也是为了娇娇好。”

  “好个鬼!”王老太爷气的面上的胡须不住抖动,“他这话传出去,叫娇娇怎么做人?”

  王老太太也知道王子胜这话传出去会毁了王娇娇的名声,不过一个庶出女儿那及得上自己的嫡亲孙子,仍就护住了王子胜。

  王子胜之父──王大老爷和其妻王大太太也面色尴尬,有心想护住儿子吗,但这事又关系到自家妹子的名声,再见老太爷气的很了,也不敢劝,深怕这一开口,老太爷一句不悌幼妹,反倒惹火上身,便干脆眼观鼻,鼻观心,袖手旁观了。

  夫妻两暗暗思索着,横竖儿子皮厚,老太爷棒下也有分寸,打上几下倒也没什么,王大太太一转眼见到面露担心之色的次子,面上微缓,老大虽是个蠢的,好在次子还算聪明,两兄弟互相扶持着,以后总是会好的。

  王子腾规规矩矩的站在爹娘身旁,面上微露担忧之色,但眼眸间微微流露出一丝喜意,无论老太太再怎么疼爱大哥,但他这次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又把老太爷的掌上明珠给得罪死了,想来再怎么说,老太爷也不会选择大哥做下一代的家主了吧。

  王子胜熊归熊,但也知道自己先前所说的话会伤了姑姑的名声,只是他生性倔强,不愿低头,硬着头皮道:“墨寒不过是个穷读书人,他敢得罪咱们王家?早晚还是得乖乖娶了姑姑的。”

  “你──”王老太爷气的满脸通红,既然说不通,那就干脆直接上手打吧。

  于是乎,王老太爷把拐杖使的虎虎生风,王子胜先前还能到处躲呢,到后来无论躲到何处,棒子如影随行,就像粘在他屁股上一般,三不五时给他来下狠的,疼的他哀哀直叫。

  王太太本有些不忍,想开口求一求公公,但被王子腾一拉衣袖,最后还是罢了,公公现下在气头上,怎么说都说不通的,横竖子胜皮厚,老太爷年纪大了,想来打不了多久就会停手……

  果然没多久,王老太爷的耍着棒子的动作就渐渐慢了,正当大家松一口气之时,只见一青衣小婢匆匆忙忙到了厅上,惊叫:“不好了!老太爷,不好了!”

  “胡说些什么!”王太太喝斥道:“什么不好了。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他们武人之家最是忌讳,老太爷还好好的呢,怎么能胡乱说话。

  “是!是!”青衣小婢知道自己犯了忌,吓的直发抖,连忙跪下磕头,“奴婢一时失言,求太太责罚。”

  王太太面色微缓,“说吧,发生了何事?”

  青衣小婢瞧了一眼王太太之后,又瞧了一眼王老太爷,低声道:“太太,娇姑娘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