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后哥’之事, 贾赦闷闷不乐的回到贾府之中, 才踏入府上,便见府中仆妇忙忙乱乱,就连胡嬷嬷都忙的脚不着地, 匆匆来回。

  如果胡嬷嬷只是忙着到处趴趴走也就罢了, 偏生贾赦见到胡嬷嬷手里捧着好几匹颜色鲜亮的软烟罗, 贾赦微微皱眉, 奇道:“怎么把这东西给拿出来了?”

  太太过世, 他们贾府还是丧家之身, 怎么用就用起红绿之色了?

  “赦哥儿!”胡嬷嬷有些尴尬的陪笑道:“这……朝鲜公主快要进京了。”

  这些是老太太特意找出来的, 想是准备给新太太用的。

  “进京!?”贾赦这才恍然想起, 这朝鲜公主也就是圣上赐给父亲的平妻, 想想自己不但有了后哥,这下子连后爹也要有了,贾赦的脸色越发难看, 眼睛更是浮起了水雾。

  毕竟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胡嬷嬷也是心疼的, 见贾赦难过,胡嬷嬷连忙劝道:“赦哥儿也别担心, 你可是贾家里的嫡长子呢,无论将来公主生了什么, 总是越不过你去的。”

  而且按她瞧, 只怕这朝鲜公主将来有没有机会生子怕都是难说呢, 毕竟是异国公主, 要是生个女儿也就罢了,如果是个儿子,那将来还有什么前程呢,想来老太太会防着公主的。

  贾赦默默地白了胡嬷嬷一眼,他才不担心什么公主呢,以往即使太太是他的亲娘,这日子也不过就是那样,即使公主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多大的差异,他担心的是故哥变成后哥的事啊!

  不过故哥仍活着的事他不好跟旁人讲了,这满肚子的委屈也不好说,只能默默地回到荣庆堂中。

  贾老太太其实也在发愁,她们万没料到,朝鲜竟然会这么早就把公主送进京城,更没想到贾史氏会在公主进门前过逝,这下子可就难办了。

  当初因着贾史氏仍在,是以公主成了平妻,但贾史氏眼下不在了,这公主究竟是以平妻之礼进门呢?还是以继室之礼进门?这可真是不好决择。

  况且这贾史氏才刚过世,按礼代善该守上一年的妻孝,说什么也不该在这时候迎公主入门,可那毕竟是公主,那有在外头住上一年的礼,再加上贾源回信说这东北之战不易,急需朝鲜支持,要她善待朝鲜公主。

  思来想去,贾老太太便决定先让公主进贾府小住,至于成亲之礼与圆房之事,都且待圣决之后再说。

  贾老太太抱着贾赦哄道:“赦哥儿别担心,咱们只不过是不好让公主长住在仪宾馆,这便在府里给公主安排了个住所,这府里上下该守的孝还是会守的,你是荣国府里的嫡长子,没人能越得过你去。”

  贾赦乖巧回道:“祖母放心,赦明白的。”

  他眼下都快七岁了,算算时日也要搬到前院去了,跟新太太相处的时日也不会太多,况且有白团子与老太太在,他也不担心新太太会对他下手,唯一担心的是……故哥到时变后哥了怎办啊?

  想想越来越多的作业,贾赦的小脸白的厉害,眼睛都开始红了,故哥儿一定是弟弟太多,所以就变成后哥了,不然怎么给他的作业越来越多?

  见贾赦小大人似的反过来宽慰她,贾老太太叹了口气,自故哥儿没了之后,赦哥好似当真长大了一般,也乖巧了许多,即使白先生辞了馆,也默默地在书房里做功课,可怜赦哥儿没爹娘兄长护着,不就得长大了吗。

  贾老太太越发心疼,细细将陈奶妈再仔细叮嘱,又抱着贾赦亲热的搓揉了好一阵子,才让赦哥儿回房去做作业。

  待赦哥儿走后,贾老太太抹了抹泪,“赦哥儿当真是懂事了。”

  “可不是吗。”孙嬷嬷轻声回道:“自故哥儿走后,赦哥儿当真是懂事了。”

  贾老太太细细的瞧了她几眼,见孙嬷嬷脸色憔悴,行动缓慢,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便知道她还没有从故哥儿失踪之事缓过来。

  孙嬷嬷从故哥儿出生的第一日开始,便一直照顾着故哥儿,待故哥儿的感情只怕比她还多些,故哥儿失踪,孙嬷嬷年纪又大,当时就撑不住病了,这阵子才略略缓些,不过她瞧着孙嬷嬷的模样,只怕还为了故哥儿难受着。

  贾老太太叹道:“你身子不好,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我这儿也不缺人,你也不必急着来当差。”

  孙嬷嬷忍不住抹了抹泪,“老奴已经好多了,况且待在家里,见着老奴的小孙子,老奴就想到故哥儿,老奴的心里反而难受,还不如来府里当差好些。”

  “也罢。”见孙嬷嬷坚持,贾老太太也不多劝了,她微微沉吟道:“朝鲜公主也快进京了,无论圣决如何,咱们总得把人安排回来,旁的人我也不放心,你且亲自去看顾着。”

  “是。”孙嬷嬷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孙嬷嬷顿了顿又问道:“老太太是准备把公主安置在那里?”

  虽然太太死了,但要是让公主直接住进荣禧堂里似乎也不甚妥当吧?莫说太太还停在荣禧堂内,这公主究竟是平妻还是继室之事不定,那好就直接住了进去。

  贾老太太沉吟道:“暂且把公主安排到梨香院里,旁的人我也不放心,你且去瞧瞧,缺了什么就直接开我的私库去取去。”

  朝鲜公主的身份尴尬,眼下贾府虽是孝期,但也没有让自家媳妇住在外头的理,可人还没进门,也不好让朝鲜公主跟着贾府一起守孝,贾老太太思来想去,便安排公主一行入住梨香院中。

  梨香院是老头子特意给自己准备的静养之所,小巧精致,又正好靠着街上,让人在近街处开个小门,再把连着府内的西南角的角门一锁,安个厨房,也算自成一处,无论公主到时想采买或着置办些什么倒也方便。

  孙嬷嬷应下:“是!”

  听到此处,孙嬷嬷便明白贾老太太是当真重视着朝鲜公主,要不也不会让她到她的私库里取东西,而不是直接上公库里拿去,要知道荣国府发迹未久,公库里也没多少像样的东西,反倒是老太太的私库里才真的有着好东西。

  “另外……”贾老太太眼眸微眯,满是皱纹的双手轻轻抚过她特意让胡嬷嬷从库房里找出来的软烟罗,“这可是上等的软烟罗,最适合做窗纱也不过了,你亲自带人糊好,记住,特别是公主的房里,她爱去的地方,定要仔仔细细的给我糊上。”

  不只史家有什么珠胎毁月,她们莫家手里也是有着不少好东西的,要不贾源怎么会只有代善一个儿子呢?

  孙嬷嬷心中一澟,随即明了的低声道:“老奴明白了。”

  虽是有些对不住公主,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世上有了后娘,便有后爹,更何况因着太太之事,赦哥儿已经够艰难了,可经不起再来个嫡子挡着赦哥儿的路。

  XXX

  贾赦心里存着事,这字便有一下没一下的写着,大字被他写的乱七八糟也就罢了,这字还写着写着写过了界,眼见就要写到他自个身上之时……

  贾赦脑袋一疼,被莫故从后面敲了一个爆粟,手里的毛笔也被拿走。

  “瞧你写的大字!”莫故只瞧了一眼便不忍再瞧,他没好气道:“这字能见人吗?”

  比他离开前写的还丑。

  贾赦一回头,瞧见了莫故,当下眼泪汪汪,委屈的说了句,“哥……”

  看着脸上沾着好些墨汁的贾赦,莫故没好气的说道:“撒娇这招对我没效。”

  呵呵,每天都有各种年纪,各种长相的可爱小弟弟对他撒娇,习惯了之后,贾赦这点小把戏已经打动不了他了。

  想想贾赦糟蹋的字帖,莫故便就心疼,他也是细心为贾赦考虑过了,知道当今最爱董其昌的字,便在淘宝上买了不少董其昌的字帖给贾赦练习,万没想到这死小孩竟然在字帖上给他乱画!

  莫故一板着脸,贾赦越发确定故哥弟弟多了之后变后哥了,当下哇哇大哭了起来。

  “哥,你果然不疼我了!”贾赦越想越难哭,哭的比先前在史家时还厉害。

  贾赦好端端的哭了起来,莫故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急问道:“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莫故顿时想到即将进门的朝鲜公主,不过想公主还没进门,应该没法子对赦哥儿做些什么,贾源父子不在,贾史氏又死了,府里就只有贾老太太一个主子,贾老太太也向来偏疼着贾赦。

  莫非贾赦又打不过史家姐妹,反被揍了一顿?不过史候爷死后,史家便成了丧家,史家姐妹做为嫡亲孙女,得在家里守孝,没个一年半载也不好出门,莫故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可能性,“可是隔壁宁国府里的敬哥儿欺负你了?”

  莫故不屑的扁扁嘴,这贾敬比他还大上好几岁呢,眼见就快要说亲了,还欺负起贾赦,当真是没半点做哥哥的样子。

  贾赦控诉的望着莫故,嘟嘴抱怨道:“哥哥有了新弟弟之后就不爱我了!我就知道弟弟多了伤不起!”

  “噗!”莫故忍俊不住,“别学贾宝宝说话。”

  什么弟弟太多伤不起,他还绿帽王雍正呢。

  想也知道这么有现代味的词是谁教的,莫故瞪了贾宝宝一眼,贾宝宝连忙闪到贾赦身后,深怕莫故又打它的小屁股了。

  贾宝宝急忙解释道:【这次可不关我的事。】

  它只说了莫故最近收了一堆小弟,至于什么弟弟多了伤不起,有了新弟弟不爱他的话可不关它的事啊。

  莫故眼眸微眯,手掌缓缓伸出。

  【真的。】贾宝宝连忙道:【不关我的事啊。】

  “哥!”不忍心白团子挨打,贾赦招供了,“是二舅母说有了后娘,便有后爹,我才想到后哥的……”

  贾赦不好意思的对手指。

  “胡想些什么。”莫故好气又好笑的拍了一下贾赦的头,“我就只有你和皓皓二个弟弟。”

  至于莫江与莫大等人虽然跟着他,不过在他心中,终究与贾赦还有简皓的地位有所不同,这两个才是他弟弟。

  听到哥哥的保证,贾赦灿烂的笑了。

  看着贾赦天真无邪的笑容,莫故暗暗心酸。

  贾赦还未出生便被贾史氏厌弃,贾代善虽然嘴上不说,但也疑心贾赦是喜儿转世,他内心有愧,平日里对贾赦也是淡淡的,贾赦自小便跟着贾源夫妇过活,平日里生活也就只有祖父母和他,是以对贾赦来说,这后哥竟比后娘要可怕多了。

  想到朝鲜公主一事,莫故也微微的皱起眉头,这位朝鲜公主他并未见过,也不知道其为人如何,不过清史上,当时的摄政王多尔衮也曾娶了一对朝鲜公主为继、侧福晋,并且朝鲜公主还给多尔衮生了一女,也是多尔衮唯一的孩子。

  在那几乎是蒙古贵女占据了大半宗室后院的情况下,朝鲜公主竟然能以继、侧福晋的份位进门,还给多尔衮生育一女,可见其手段了。虽然此朝鲜公主非彼朝鲜公主,不过想来手段也不差,只怕还比贾史氏厉害几分。

  莫故琢磨半天,也不好说这朝鲜公主进门是福是祸,只能叹道:“至于那朝鲜公主之事,你也别太过担心,祖父和老太太都是明白人,如果遇上了事,大可跟他们说去。”

  如果朝鲜公主是个明白人,想来也不会对赦哥儿做什么,就怕她和贾史氏一样莫名脑抽了。

  对于那朝鲜公主,贾赦完全没在怕的,他傲骄的抬头笑道:“我有哥在不怕。”

  有哥的孩子像个宝,至于新太太什么的,他才不担心呢。

  “你啊!”莫故好气又好笑的点了点贾赦的小脸,“也罢。”

  以他之能,总能护住赦哥儿的。

  久久不见莫故,贾赦有着满肚子的话想说,最后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埋怨,“哥哥怎么现在才来见我?”

  想起那段日日都靠着平安符的问卜术占卜哥哥是否平安,还有好不容易从白团子嘴里得到哥哥平安口信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数作业的悲惨人生,贾赦顿时又红了眼眶。

  “哥哥忙着呢,在外讨生活那有那么容易。”莫故有些无奈,“况且我先前不过是练气三层,很多法术动用不得,想回来见你也没那么容易。”

  要不是他近来得了些机缘,一口气冲破练气四层的壁垒,他也没法子从千里之外的东北一口气飞回京城来见赦哥儿。

  贾赦嘟着嘴,显然还是有着几分不满。

  莫故好气又好笑,不过他早有着对付贾赦的法子了,他轻咳一声,“还不把你的功课拿来?我看看你这几日进步了多少。”

  无论那个时代的孩子,最怕的都是家长检查作业的时候。

  果然贾赦惨叫一声,和贾宝宝一起哭哭啼啼的唱起小白菜之歌了。

  莫故暗暗黑线,开始怀疑起自己能不能安稳的把贾赦给拉拔大了?像贾赦这种傻白甜,那怕没了贾史氏,总觉得很容易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啊!

  无论贾赦怎么的撒娇卖萌,最后还是逃不过一劫,得乖乖的奉出作业给莫故检查。

  莫故看起贾赦的作业,越看越是黑线,到最后……他忍不住举起爱的小手打起贾赦的屁股了!

  莫故气道:“你这段时间都学到那去了?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忘了?”

  不过是一段时间没盯着贾赦,没想到贾赦竟然退步的这么厉害!

  贾赦捂着小屁股,泣道:“白先生都辞馆了,没人教啊。”

  大哥还说让他做的东西很简单,才怪!那个什么数学就难到不行,它认识他,但他不认识它啊!

  “新先生呢?”莫故没好气道:“白先生都辞馆快一年了,也该请个新先生了吧?”

  贾老太太可是读书人家出生的,最重教育,不可能不给贾赦请先生的。

  贾赦摇摇头,“老太太本想请的,不过甄妃娘娘说五皇子要进学了,有意让我去做伴读,老太太的意思是说再缓缓了。”

  一听到什么皇子伴读的,莫故便忍不住微微皱眉,“哼!都自身难保了,还打贾府的主意。”

  上次渣帝突然唤了他一句小六之后,他也略查了查六皇子事,也查到了六皇子的死因,这事如果被人揭了出来,那怕甄妃是渣帝最受宠的妃嫔也讨不了好。

  不过甄家虽然是奴才家出身,但和四王八公之间有旧,甄妃之母又是圣上奶妈,和老太太也是老相识,以老太太的性子,说不得会答应,只是这将来的皇帝并非甄妃一脉,而且甄家的下场不太好,若是离甄妃太近,只怕贾赦会受到牵连。

  莫故沉吟道:“先生还是得请的,这事我让祖父跟老太太说去。”

  这事还是得请便宜爷爷出手才成,贾老太太只看到做伴读的好,却没想到做伴读之后的坏处,但以贾源的远见,想来不会让赦哥儿成了五皇子的伴读。

  莫故把作业抛到一旁,“这次暂且饶过你,下次再胡乱写作业,看我打不打你的屁股。”

  贾赦连忙捂住屁股,不敢动了,只是那小眼睛里说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以前白先生在时,他不过就是学学三字经罢了,但现在落到哥哥手里,不只三字经,还要学什么数学、物理、体育,比以往惨了好几倍呢。

  他并不知道,莫故在前世时虽然是金丹真人,但他出生在民国之时,接受的也是西式教育制度,而非明清时代的私塾教育,是以教的东西自然与一般的先生有所不同。

  再加上莫故想着多学些东西对贾赦也有好处,便按着自己的习惯教导,再加上贾赦不幸碰到了莫大这个对照组,于是乎……原本就是学渣的贾赦顿时被比较的更渣渣了。

  莫故细细看了看贾赦的课业,又针对他先前的错误,讲解过后,这才离开,不过离开前还特意把贾宝宝带走,再让贾宝宝跟贾赦混下去,不把贾赦给带歪才怪!

  当然,此时的莫故也全然没想到,在他的教导之下,贾赦不知不觉间也歪了,而且在歪路上一路前行不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