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莫故在东北做起了药贩子, 平康帝回京之后, 第一件事不是先彻查被女真刺客暗杀一事,也不是彻查六皇子的死因,而是先下旨斥责太子, 并且重赏大皇子一脉。

  先是大皇子的舅父──叶明被升至正三品的兵部侍郎, 就连大皇子也被封了靖郡王, 倒是成了众皇子之中头一个得到郡王位之人, 一时间大皇子一脉风头极盛, 就连太子也略略退了一步。

  凭心而论, 太子监国的这段时间竞竞业业, 不功不过, 孰为难得, 就连平康帝都说不出太子的不是之处。

  太子唯一做的较为出格一事便是出手打压了大皇子一脉,不过大皇子与太子素来不合,大皇子又起了夺嫡之意, 太子如此做法也无可厚非,但偏生就是因为太子做的太好, 让圣上捉不出个不是之处,便遭了圣上的忌了。

  一连数日, 太子连连遭斥,太子府中乌云密布, 上下人等的神色都极为不好。

  太子太保──郝守正忍不住叹道:“这下子大皇子一脉怕是又要得瑟了。”

  可惜, 就差几日, 他们便可以把大皇子一脉给推落谷底。

  佟主簿亦微微皱眉, “圣上要是再晚几日回京便就好了。”

  他们好不容易设了一个局来陷害大皇子一脉,眼见就要收尾了,偏生圣上在此时回京,功亏一篑。

  陈詹事越想越恨,“要不是那些女真刺客,圣上也不会匆匆回京,那些女真人当真给咱们添麻烦。”

  提到女真刺客时,佟主簿眉眼微跳,悄悄的往后缩了缩。

  见到佟主簿有些闪躲的神情,陈詹事故意挑眉高声问道:“佟兄神情古怪,可是有什么问题?”

  陈詹事出身为齐国公府旁枝,一直以自己的出身自豪,最是瞧不起像佟主簿这般的寒门学子,特别佟主簿以区区从七品之身成了太子心腹一事更是让他妒恨,见佟主簿神情不对,便连忙点了出来。

  太子亦问道:“佟主簿有何高见?”

  佟主簿虽然不过是寒门出身,但生性机敏,狡滑多诈,说不定能有什么好方法。

  佟主簿见太子也开口询问,苦笑道:“此乃圣意,小的能有什么法子,只是惋惜咱们先前的努力全都白废了,这朝堂的风向怕是又要偏了。”

  圣上在玩的说穿了也是平衡之术,太子的威势在监国的这段时日已然达到鼎盛,以圣上心性,势必会捧起大皇子来打压太子,虽知此理,但见自己数个月的心血付诸流水,佟主簿也有些不甘。

  太子面色微沉,自也想到了这点,他虽然不过才十八岁,但曾经尝过权力滋味的他,着实不愿意就此归还,更不愿意再受着大哥的气。

  “哼!”太子冷哼一声,“我就不信没别的方法了。”

  佟主簿摇头,叹了口气,“还请太子之后多多忍耐,好在大皇子已然成婚,为了避嫌,平日不太进宫,只要太子殿下待在宫中,想来大皇子也不好太过折辱太子。”

  郝守正眉心微皱,佟主簿虽然好似在劝戒太子,但这话却说的有些过了,且不说他暗示太子龟缩在宫中,着实不像个样,再则,太子毕竟是太子,那怕大皇子一时得了意,也断是不敢折辱太子,顶多就是言辞不敬罢了。

  佟主簿之话挑起了太子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太子表情倏变阴森,狰狞道:“不过是个庶子,竟敢踩在孤的头上。”

  “太子!”佟主簿眼眸闪过一丝喜色,但乃一副关心的模样劝道:“请太子且忍一时之气,眼下圣上要捧大皇子,咱们也只能顺应圣意。”

  佟主簿顿了顿又道:“况且大皇子乃是圣上长子,太子殿下略敬上大皇子几分也是应该,圣上见了,也会高兴些。”

  佟主簿越是劝着,太子越是愤怒,“若是让那人踩在我头上,我这太子有何颜面。”

  太子最讨厌的人莫过于大皇子,明明他才是嫡子,头上却偏生多了一个庶出的大哥,而且那家伙每每因着比他略大二岁,总是摆出长兄的姿态教训着他,下他的脸面。

  佟主簿垂下眼眸,意有所指道:“此乃圣意。”

  太子神色晦暗不明,最后道:“既然如此,那么──”

  一语未完,郝守正连忙阻止道:“太子不可!”

  “舅父还要我忍?”太子怒道:“慧妃母子嚣张跋扈,就连母后都被他们所害,以至于难产而亡,我生为人子,不但不能为母报仇,还得对仇人强颜欢笑,岂不是不孝!”

  太子说到早逝的妹妹,郝守正亦是微微一痛。

  虽然宫中秘而不宣,但他们早就知道,当年妹妹之所以会难产,除了因着她素来体弱之外,另外也与当时慧妃竟将太医院中所有太医唤走,先前去医治重病的大皇子一事脱不了关系,若非如此,太子不必一出生便失母,他们郝家也可以再进一步。

  虽也怨恨着慧妃母子,但郝守正仍沉着道:“太子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

  太子怒道:“舅父!”

  郝守正思索片刻笑道:“太子殿下暂且冷静,听闻这次圣上在东北遇袭,是得六皇子引天雷相助,方能脱困!?”

  “舅父还当真信了这种鬼话?”太子不屑道:“小六不过就是个小哭包,死了也不过是个爱哭鬼,那会有此能力?”

  小六虽然比他小了十岁,但因着父皇疼爱几个岁数小的皇子,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曾经亲手抱过哄过。

  说实话,小六生的当真是好,眉清目秀的,怪不得父皇特别喜欢,不过这性子也着实让人捉急,一点点小事就爱哭,又胆小的很,像小六这么一个爱哭鬼,做了鬼之后竟然有了什么神力,他说什么也不相信。

  想来是父皇觉得无功而返的名声不好听,这才让人放出了风声,不过扯上小六这么一个爱哭鬼也着实好笑。

  郝守正笑道:“只要圣上相信,也就够了。”

  太子殿下若有所思,“舅父的意思是……?”

  郝守正笑道:“这事虽然是甄妃所做,但这慧妃手里也不干净,不如……”

  郝守正悄声说了一计。

  太子连连点头,不过又微微迟疑,“就怕夏公公那里不好糊弄过去。”

  这宫内之事,父皇绝对是交给夏公公查探,夏公公这人向来忠于父皇,只怕不肯帮他。

  郝守正叹了口气,“老臣与夏公公那还有几分交情,少不得得让老臣舍了我这付老脸去求上一求了。”

  看上先后的份上,想来夏公公会肯给他几分薄面。

  虽是想用小六之死来打击大皇子一脉,不过他们也心下清楚,这失去的终究是回不来了,转来转去,只怕终究还是回到圣上的手里。

  佟主簿微微一叹,可惜……错失良机。这一次他们连史家的人脉都牺牲了,还是杀不了狗皇帝。

  不过……他望着太子仍有几分愤愤不平的神色,心念微动,太子与皇帝之间早就离心,只要再推把手……

  郝守正离开东宫之后,立刻亲自上门求见夏德全。

  瞧着郝家送来的礼单,夏德全微微挑眉,“这次太子倒是下了重礼啊。”

  他微微沉吟,“让人请郝大人进来,对了,叫茶房备上枫露茶,郝大人特爱这个味。”

  “是。”下人自去忙活不提。

  “公公。”夏德全的小徒孙──小夏子,眼见一旁无人,好奇问道:“公公素来不掺和这些皇子之事,怎么突然……”

  公公是个聪明人,无论太子和大皇子之间闹的再凶,也向来是安坐墙头,笑看风景,从不掺和几位皇子之间的事,怎么今日突然……

  “嘿。”夏德全没好气的用力一拍小夏子的额头,“老子的心思,岂是你能猜的。”

  小夏子吓的连忙跪下磕头,不断喊着,“小的不敢!求公公绕命!”

  夏德全懒得跟小夏子计较,“下去吧,罚你这三天不许说话,不许吃饭,只准喝水,好好想想自己说错了什么。”

  这宫里只准带耳朵,不许带嘴巴,小夏子这性子,还得再磨磨。

  “是。”见公公不过就罚他三天不许说话、吃饭,小夏子松了口气,乖乖的下去领罚不提。

  待小夏子走后,夏德全才在郝家送来的礼单上,那一只紫玉凤钗上,用指甲重重的划了一道,好个郝守正,深怕他不肯见他,倒是用起了这招来逼他了。

  紫玉乃帝王专用,紫玉凤钗指的便是皇后娘娘,而郝守正所指的,自然就是当年难产而死的先后了,可怜先后当当步步惊心,好不容易才经营出来的好局面,在圣上心底留下的好印像,都快要让这个好哥哥和好儿子给消耗光了。

  “夏老哥。”一见到夏德全,郝守正亲热的直呼老哥,满脸的笑意,“现下要见夏老哥可真不容易了啊。”

  “郝大人。”夏德全则是微一拱手,略带了点距离道:“小的是那个道上的人,那当得起郝大人一声。”

  “当的!当的!”郝守正假意抹了抹泪,“当年先后过世之时……”

  夏德全眉心微挑,知道戏肉来了,果然没多久郝守正转移话题道:“我妹子过世前,最是担心太子,生怕他无母之人,被人欺负了。”

  “郝大人过虑了。”夏德全皮笑肉不笑道:“莫说圣上素来最心疼太子,太子他贵为太子,有谁人敢欺负他。”

  郝守正冷笑,“这慧妃母子……”

  “郝大人慎言。”夏德全提醒道:“那可是天子妃嫔,那是你这样的外男好放在嘴里的。”

  郝大人真是仗着太子的势越发失了分寸了,无论大皇子与太子之间怎么争,这后宫妃嫔也不是他能置啄的。

  郝守正尴尬一笑,轻咳一声道:“是我猛浪了。”

  他神色一正,“我知道夏老哥最近在查这六皇子的死因,特意给夏老哥送条消息。”

  “哦!”夏德全微微挑眉。

  郝守正笑道:“夏老哥可知道,这六皇子落水之时,身旁只有大皇子和他的贴身太监在场?”

  夏德全轻抿一口枫露茶,“就这样?”

  夏德全轻瞄淡写的态度,似乎觉得这点子小事那值得郝守正特意说上一声。

  没错,六皇子是大皇子无意间推落水,不过六皇子最主要的死因,还是因为甄妃故意让人给六皇子的药中直接把份量减半所致。

  郝守正微笑,“文人有句话叫春秋笔法,太子只求夏公公把大皇子这事略略加重几笔。”

  夏德全神情一洌,颇有几分不悦之色,“郝大人是要我欺暪圣上?”

  “夏公公言重了。”郝守正略略收敛了笑容,“也不过就是请公公略略多提几句便是,公公可还记得那珠胎毁月……”

  夏德全眼眸微眯,望着郝守正许久后才笑道:“咱家真是越来越佩服郝大人了,连自个亲妹子的死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真是够能狠得下心。”

  他这辈子自认所做所为绝对对得起圣上,唯一一件便是当年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让先后中了珠胎毁月之毒,这毒极为少见,他也是细细查访数年之后,才知道这毒,万没想到,原来郝家早就知晓了。

  郝守正脸上的笑容不变,“我也不比公公早知道多久,此乃前朝遗毒,我们也是无意中得知此毒。”

  “郝大人过谦了。”夏德全皮笑肉不笑道:“郝大人乃是世家出身,知识自然广博,咱家不过是个苦命人,穷的连子孙后代都得给自己切了,才能换得一口饭吃,那里认得出这前朝遗毒呢。”

  夏德全定了定神续道:“当年没查到先后真正死因一事的确是咱家失职,不过郝大人想用这事来威胁咱家,也未免太小看咱家了吧。”

  郝守正跟着点了点头,“话是如此,但如果这珠胎毁月是公公一手给舍妹送进宫的呢?”

  夏德全眼眸微眯。

  郝守正从怀中掏出一枚雕刻着孩童游戏图,但却微微泛黄,而且还冒着好些黑点的白玉佩,夏德全眼眉微挑,那白玉佩的皮色虽与以往有些不同,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这白玉佩算不得什么出挑,但却是他的师父所赐,他一向珍而重之,不过二年前一次意外失落了去,万没想到落在郝家人手上。

  只听郝守正续道:“这珠胎毁月是一种香毒,凡是香毒,都必须要有毒引子方能奏效,当年下毒之人果真是心计过人,不但有法子把香料送进宫中,还能把这毒引子薰在公公的贴身之物上,可怜舍妹又怎么会防着公公,这不就中了招了。”

  皇后有孕,怀的又是嫡子,最紧张的自然莫过于圣上,圣上当时忙于政事,自顾不了皇后这处,夏德全做为圣上的贴身太监自然得时常帮忙探望,这时日一长,珠胎毁月便在皇后娘娘的体内根深柢固了。

  夏德全一摊手,“玉佩还我!”

  郝守正得意一笑,知道夏德全终究是应允了。

  郝守正将白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在夏德全手掌心上,“公公可得小心了,这玉佩最不经薰,这毒引子还在呢。”

  这玉是最不经毒薰,要不是那人把珠胎毁月的毒引子薰在玉佩上,过了几年之后,白玉生瑕,他们郝家人就算猜出几分,也捉摸不出这下毒的手法。

  “哼!”夏德全眼眸微冷,“郝大人竟然得知几分,不如给德全一个痛快!”

  夏德全顿了顿直接问道:“先后那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呵呵。”郝守正倒不藏私,“公公想来也猜出了几分,这事自然与甄家脱不了干系。”

  宫中布料大多从金陵甄家而来,这珠胎毁月能进得来,大半也是因着甄家之故,想来甄家是为了给甄妃铺路。

  “不过这毒引子吗……”郝守正微微沉吟道:“怕是八公人家的手笔。”

  倒不是他不想再细查下去,只不过他们郝家在宫里的人手都用来护着太子,着实分不出人来查着这事了,况且四王八公,同气连枝,也不是像他们这般人家能招惹得起。

  “八公吗……”夏德全微微冷笑,“德全明白了。”

  呵呵,当真是天意啊,这个史家,让人不收拾他都不行了。

  夏德全可记得清楚明白,当年贾史氏可是头一个把名字报进大选名单中的八公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