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贾故没了之后, 贾史氏顿时觉得这天也蓝了,水也清了,就连呼吸的空气也好了几分,那怕荣禧堂被雷击又遭祝融之灾,损失惨重,就连她的嫁妆都被烧毁了大半, 但想到她腹中儿子上头再也没有贾故压着, 她便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

  至于贾赦虽然还在,不过他好歹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她也犯不着赶尽杀绝,只需要像梦里一样养废他就罢了, 让他安稳的在东院里住着, 也算是全了她们的母子之情。

  贾史氏得意的直摸着肚子,她心下明白, 婆母怕是疑心起她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她贵为嫡妻,又给贾家生了一个嫡孙,肚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嫡孙, 她给贾家连生两个嫡孙, 那会及不上一个庶子呢。

  想到不久之后,就能像梦里一般做着荣国府中独一无二的贾母, 就算是赦哥儿也得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 窝在东院一角从此不敢反抗她, 贾史氏便暗暗得意,越发觉得自己没做错。

  贾史氏轻啜着贾老太太特意让人送来的上等金丝血燕,嗔道:“怎么放了那么多石蜜?把血燕的清甜都给毁了。”

  大凡女子嗜爱甜食,但她偏生不爱甜,这金丝血燕里的甜味略带一点便就是了,一味的用了那么多石蜜,反而把这好好清甜给毁了。

  珍珠让人把金丝血燕撤下,陪笑道:“想来是新来的厨子没做过这么好的东西,一时失了手,我让厨里另外再给太太炖上一份?”

  她有些眼馋着盏金丝血燕,按着规矩,她做为主子的大丫环,主子吃剩的东西向来是分给丫环们吃的,像金丝血燕这种好东西,她还不曾吃过呢。

  珍珠笑道:“金丝血燕虽然珍贵,但那及得上太太肚子里的小哥儿吗?莫说一碗了,那怕再来几碗,老太太想必都舍得的。”

  “罢了。”贾史氏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像金丝血燕这种好东西,那怕她以前私房丰富之时也不常吃到,更别提眼下荣禧堂遭祝融之灾,大半的私房都没了的情况,要不是贾老太太补贴,她怕是连一般的补品都吃不上呢。

  她沉吟道:“母亲等会要过来,你让茶房先把上等的龙井茶备上,再让人多准备好一碗金丝血燕。”

  娘家里的情况已经大不如前了,像金丝血燕这种好东西,她娘亲只怕也有好一阵子没用过了。

  贾史氏抹了抹泪,“这阵子也让母亲为我受累了,让人准备一些养气补神的点心给母亲备上。”

  贾史氏的话语才落下,便见史夫人冷着一张脸,从门外走进来,冷声说道:“你要是懂事,便不该偷了你爹的令牌用。”

  贾史氏面露几分尴尬与慌乱,虽然她知道这事母亲已然知道,但当着众人的面揭出来总是有几分难看,她嗔道:“母亲何出此言呢?”

  接着贾史氏又命令左右人等道:“还不按着我的吩咐,让人送茶食过来?”

  “是!”珍珠会意,连忙带着所有的丫环下人出去,留给她们母女说说贴心话。

  “母亲怎么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贾史氏嗔道:“这事要让人知道了怎好?”

  “你──”史夫人都快气乐了,她还以为这事能暪得过谁?贾源可都因着这事要她们史家大义灭亲了呢?

  贾史氏虽然有些恶毒,但对自个亲娘还是挺孝顺的,见史夫人憔悴,一双眼睛红肿红肿的,似是有哭过之色,当下柳眉倒竖急道:“母亲怎么哭了?可是二个弟妹对母亲不恭敬?”

  自从娘家为了她的事情,一口气赔了五千亩良田之后,两个弟妹不只是对她有所埋怨,就连对爹娘也诸多抱怨,八成又是因为这事对母亲不恭敬了。

  贾史氏嗔道:“两个弟妹也太不懂事了,不是都说了吗,等两个老家伙死了,我腹中的骨肉掌了家,那五千亩的良田,女儿自然会让他还给史家。”

  先前为了哄住母亲,她便私下允了还田一事,不过这日子还长呢,等她能够当家做主的时候,到时怎么的,还不是她说了算。

  史夫人都气乐了,都什么时候,她那还有心思担心着那五千亩的良田呢,况且她也明白,贾源与贾老太太身体强健,贾代善也是个精明厉害的人,整整五千亩的良田,那是笔多大的财产啊,那由得女儿说送回史家就送回史家。

  她是心疼失去的那五千亩良田,但她更心疼自家女儿,她虽是气恼女儿,但想着女儿肚子里还有着护身符呢,一个庶子,再怎么的难道真精贵的过嫡孙?万没想到,贾家竟然能狠得下心来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不要了。

  史夫人叹道:“即使掌家,也该是赦哥儿,那论到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呢。”

  大丫那怕对庶子再怎么不好,但怎么说也是赦哥儿的亲娘啊,要是大丫对赦哥儿好些,说不定贾家今日也不会下狠手了。

  贾史氏微嘟着嘴,“这荣国府自该由我儿继承,怎么能让喜儿那个贱丫头继承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提这事,那可是你儿子不是什么喜儿。”史夫人薄怒骂道,但见着贾史氏的神情,叹了口气终究没再多说,都到了这地步,这说什么也没意义了。

  史夫人心如刀割,但那怕再疼,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你爹的令牌呢?还不快还了我?”

  贾史氏嘟了嘟嘴,终究把令牌还给了史夫人,她有些担心的问道:“父亲可还生气?”

  她什么都不怕,就怕父亲还恼着她。

  史夫人嘴唇微抖,终究什么都没说,史候爷自然是恼的,可是一想到女儿马上就要没了命,什么事儿都可以摆在一旁。

  她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摊在贾史氏跟前道:“你父亲还是心疼你的,知道你怀了孩子,便让人远从东北送了好些好东西给你。”

  史夫人拿出好些黑漆漆的片状物道:“这是上等的山东阿胶,最是滋阴补血、安胎,你父亲心疼你这次的这个孩子怀的不易,特意让人送来的。还有那些新采的东珠,说是给孩子镶个小虎帽。”

  就像贾家是隐形的西北王一般,史家在军中的根基也是在东北,多年来一直暗暗跟着东北蛮族做着生意,东珠、阿胶这些东西在旁人不易得的东西,对他们史家而言是再容易也不过。

  贾史氏连忙让人收下,感激道:“没想到爹爹还记得女儿。”

  家里几个孩子之中,就她最受父亲疼爱,可她却……

  贾史氏难受的抹了抹泪。

  史夫人也叹了口气,“父女两那有隔夜仇呢。”

  孩子他爹一向不记仇,因为与他有仇的大多被他弄死了,剩下弄不死的,记着仇也没用,拼不过人家啊。

  “你爹最疼的就是你,气过之后还不是为你着想了,就像这固元糕。”史夫人指了指自己带过来的一小叠糕点,“你爹爹还怕贾家人不会做,糟蹋了好东西,特意要厨上的人做好带来。”

  说着,史夫人亲自拈了一块,送到贾史氏嘴边。

  这固元糕也是用阿胶所做,有一股子腥气,贾史氏本不爱吃,但见母亲一番拳拳爱女之心,贾史氏终就还是勉强张嘴吃下。

  这固元糕向来是带了点腥味,但入嘴却有些甜滋滋的,贾史氏细细品之,笑道:“这厨上手艺倒是越发精湛了。”

  史夫人微微发抖,好几次想把女儿手里的固元糕打掉,但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膝下的几个孙子,终究还是硬下了心肠,说到底,还是女儿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贾史氏随口问道:“这甜味有些特别,似乎不是石蜜?”

  史夫人强笑道:“这次我让人用了最上等的西洋雪花糖所做,自然比以往更精致些。”

  贾史氏笑道:“我就知道娘亲疼我。”这西洋雪花糖可比石蜜要珍稀的多,要不是娘亲疼她,要不是娘亲疼她,那有可能拿这么好的糖给她做固元糕呢。

  史夫人心如刀割的看着毫不知情的贾史氏一口一口把她特制的固元糕给吃下去,最终忍不住别过脸,偷偷的抹了抹泪。

  “母亲这是怎么了?”贾史氏再怎么的也察觉了史夫人几分不对劲,低声问道:“母亲怎么哭了?”

  “没什么,一时花了眼。”史夫人抹去了泪,“你好生养胎,母亲过两日再来看你。”

  贾史氏不疑有他,虽孕中不敢多动,但也让珍珠亲自把史夫人送到二门外。

  珍珠只见史夫人一路抹泪,越想越是狐疑,再想想史夫人这次送来的吃食,越发觉得有些不安,回荣禧堂后忍不住跟贾史氏低声说道:“太太,总觉得夫人似乎有些古怪。”

  “唉。”贾史氏叹了口气,“这次为了除去那个小贱种,我连商道的令牌都动用了,想来母亲也因我的事受了不少责难。”

  “太太,总觉得……”想想史夫人劝贾史氏吃东西的神情有些怪怪的。

  贾史氏心念一动,但总想着史夫人可是她亲娘,她之前做了那么多错事,她娘始终还护着她,会对她做些什么呢?应是珍珠多虑了。

  贾史氏素来有些左性,喜欢一个人时容不得旁人说上半句不好的话,听到珍珠疑心起自家母亲,更是不喜,连连喝斥了好几句,吓的珍珠也不敢再说。

  也不知是否到了孕事后期,贾史氏总是特别疲累,不过略说了珍珠几句,这困意上涌,不过才大白日的,便就想休息了,“我困的很,先服侍我休息吧。”

  “是。”珍珠连忙服侍贾史氏休息,万没想到……贾史氏就这样一睡不醒。

  贾史氏觉得自己身处于恶梦之中,而这个梦似乎始终不曾醒。

  她完全不能动,连眼皮子都睁不开,混身失了力气,好似被魇住了一般,完全动弹不得,她试图说话,却发不出声音,连舌头都动不了,她好似被囚禁了起来,关在暗不见天日的小黑屋中。

  贾老太太也请了太医来看,但总看不出个名堂,贾史氏不知道服了多少苦汁子,但这身体就是不能动,不只是躯体不能动,就连舌头也都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来。

  她饿了,渴了,也只能等着,旁的食物她也吃不了,只能用些粥水,一开始珍珠还算仔细,什么燕窝粥、红枣粳米粥、鸭子肉粥、红稻米粥的换着花样,也会把粥水吹凉了再喂她。

  到后来见她一直不醒,珍珠也开始懒散了,先是每日都是最简单的白粥不说,珍珠也不会再细心的把粥吹凉再喂她,而是有时候就直接把热滚滚的白粥往她嘴里倒去,滚烫的稀粥烫坏了她的喉咙,喉咙被烫伤了,一张嘴便是满嘴的脓血,但她说不出来。

  苦涩的药汁子让她反胃,但她甚至连要颗蜜饯都要不到,更难堪的是她身上永远都有着下人来不及处理的屎尿臭味,就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

  安静无声的半夜之中,她的次子降生,没有铺满干净棉花的暖床,没有经验老道的稳婆帮她按磨穴道缓解疼痛,只有一个被她躺的僵硬的被褥,还有床上奴仆们来不及收舍的屎尿。

  贾史氏就在这无尽痛苦中,挣扎生下她的第二个孩子,在撕裂般的惨痛之中,贾史氏甚至连呼痛都不行。

  在独自产子的那一瞬间,她只想到四个字:

  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