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抄家这件事,也是徒晰好不容易跟永正帝争取来的。

  徒晰在收集到证据之后,第一时间便将卫八所做之事告知了永正帝。

  永正帝这人在家事上虽然有些糊涂,但在政事上倒是并不糊涂,徒晰之前所要求的如粮食、银钱、医药、大夫……等无一不给,甚至还预想到了东北鼠疫后粮食短缺的问题,让人大量种植地瓜与土豆补充粮食作物之不足。

  是以徒晰虽然在东北一带实施了严格的封城计划,误了农时,但东北一地的人民只有病死的,没有饿死的,可见得永正帝在政事上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可即使如此,鼠疫难以治疗,即使徒晰使施了最严格的管控,还是有上万人死于东北鼠疫,东北一带十室九空,户丁皆绝。

  永正帝原以为是自己这些年来不够勤政,甚至连罪已诏都私底下写好了,就准备鼠疫结束后发出来,没想到这鼠疫不是天灾!竟然是人祸!?

  乍然知道卫八竟然做出了东北鼠疫之事后,永正帝也是怒不可遏,当下便气的要直赴瀛台宰了卫八,只不过想到太上皇,这才勉强忍了下来。

  这些年过去,太上皇的身体越发虚弱,甚至这半年来连自个的院子都走不出去,可见其身体之衰弱。虽说早些年的时候,永正帝也有一些阴暗的想法,可太上皇交权交的爽快,完全没有退而不休。

  除了废太子和卫八之事外,太上皇也也不曾对他比手画脚,他们父子俩也算是相处愉快,在这几年内里倒是捡回了一些父子之情,也因为如此,永正帝便不想在太上皇犹在之时处死卫八。

  再则,卫八毕竟是大晋皇族,做为曾经的皇子,竟然做出这么没有人性之事,要是让人知道,皇家也会跟着没脸,是以一开始永正帝是想着等太上皇过世之后,再悄悄地处置卫八便是,但这一次徒晰说什么也不同意了。

  对于永正帝想私下处置卫八之举,徒晰并不意外,要是在家事上不糊涂,那也不是永正帝了,况且太上皇犹在,永正帝有所顾忌也是难免,但叫他大怒的是永正帝为了隐瞒下这事,竟然要他杀人灭口,将知道这事之人清除掉!

  这对贾赦和薛远虽有些不公平,但谁叫他们知道的太多了呢?但永正帝也应允会大封其后人,也算是让人死得其所了。

  乍见永正帝的命令,徒晰整个人都快气疯了,他真想冲回京城去问问,永正帝是疯了吗?不解决卫八就算了,还要对自己人动刀,这是什么样的骚操作!?

  徒晰气的当下便写信与永正帝对骂,这些年来,徒晰的国文素养也算是历练出来了,整封信下来虽然没带一个脏字,但把永正帝给骂的狗血淋头,甚至与前朝的崇祯帝比美,毕竟要论历代皇帝的脑抽程度,除了崇祯之外,大概就只有永正了血性皮,你了杀伙之外,人做玩只有小丘丁。

  永正帝看完信之后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保心丹都用了小半瓶子,犹有余怒,也顾不得身份,回信中大骂徒晰为逆子!不孝子!

  在他看来,他此举并无不对之处,皇家阴私自然是得隐瞒住,贾赦与薛远虽然倒楣了些,但至少他给了其后代荣华富贵,况且他做为皇帝,又是父亲,徒晰只有听话份,岂能反抗他?徒晰此举无君无父,着实不配为臣,更不配为子!

  但徒晰以义理说事,四书五经再重也重过不一个理字,孝道再重要,可东北十室九空,不知有多少户人家户丁皆绝,面对此情此景,他倘若再由着永正帝杀功,那他便不配为人!

  父子俩还是头一回吵的这么厉害,徒晰平时什么都不在意,那怕永正帝对卫历偏心也不曾说过什么,唯有这件事,徒晰说什么也不同意永正帝隐瞒,不但非得要将这事揭开,还坚持将卫八打在耻辱柱上不可。

  徒晰有意在东北建一鼠疫博物馆,在这么一个大灾之后,所有人的精气神都尚未缓过来,很需要一些事情来凝聚人民的向心力。

  建此鼠疫博物馆一是为这一次在东北鼠疫中枉死之人立墓,由于他坚持焚烧尸体之举,所有尸体的骨灰混在一起,难以分辨,也无法让其归家。

  是以他和贾赦等人商量再三,便干脆在东北一地建一处大墓,用于安放所有死于东北鼠疫之人的骨灰,每年由官府主祭,也不至于让这些孤魂野鬼当真没了祭祀。毕竟在这么一个妖怪遍地走的世界,徒晰可真不好说祭祀不重要了。

  除了让亡者魂有所依之外,他还打算立碑,将这一次东北鼠疫中有功之人的事迹细细记下,无论是贾赦携家丁相助,还是薛远散尽家财买粮买药之举都得细细记下。

  让后世人知道这一次东北鼠疫之所以能平息,是众人众志成城之功,非一人所能做到,除了立了大功之人外,甚至连亲赴东北救灾的大夫和这一次在搬运尸体的杂役名字也一并记下。

  在这一次东北鼠疫之中,因为口罩之故,大部份的大夫并没有染上鼠疫,得以保全,可杂役的死亡率却一直下不来,虽然有口罩保护,但搬运尸体时难免会碰触到尸体的脓水,即使三日一洗,又喷洒大量酒精,但因染病而死去的杂役着实不少。

  即使徒晰绞尽脑汁,把后世所有的防疫之法都用上了,但始终降不下杂役的死亡率,除了在银钱上贴补一二之外,徒晰所想到的也是让人将他们的名字细细记载下来,让世人知道他们所做的牺牲,不至于他们白来这一趟。

  另外,徒晰还准备在这鼠疫博物馆里加装一大玻璃箱子,将卫八的信摊开来让所有人看看,这东北鼠疫是因何而起,何人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行此无耻之事!

  这也算是另外一种让卫八永远青史留名之法了。

  永正帝对于建这鼠疫博物馆之举不置可否,毕竟还是个孩子吗,难得办了点实事想展示一下也是能理解的,可这最后一点他就不能理解了,卫八即使被逐出宗族,但抹不了他毕竟曾是皇家子孙,是徒晰的八叔,卫八做出这种事情固然无耻,但徒晰就很有脸吗?

  况且东北鼠疫可说是全东北人之痛,祭祀大墓之人或有,但那种地方,识字的人能有几多?连功德碑都不见得有人去瞧了,会真有人这么无聊特特去看卫八的信吗?即使看见了又能如何?他们看得懂吗?毕竟卫八信上只说寻两只病鼠,并要人散播圣上失德之语,若非身在此中人,怕是不会得知卫八的险恶用心。

  当然,此时的永正帝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职业叫做博物馆导览讲解员。

  更让永正帝疑惑不解的是,这卫八的信已经到了他手上作为证据,徒晰那来的信展示?

  对此,徒晰直接送了二个字,揭信!

  不得不说, 薛远揭信的功夫倒是极好的, 一封信被他揭成了三份, 虽说第三份有所破损, 但略略描补一下,仍就可以看出里头的内容,横竖这也不是什么画作,求什么工整美观,只要知道卫八写些什么,也就够了。

  三份信件中除了一份送到永正帝跟前之外,另外二份则存留在徒晰手上。

  徒啪也说的明白,无论永正帝同不同意,这鼠疫博物馆他建定了,大不了他拿自己的私房银子来建!

  别看他不似其他的皇子,三不五时得些赏赐补贴,可较真而言,他绝对是所有皇子中最有钱的一位。毕竟他有种花的手艺在手,这年头珍稀的花草也是极值钱的。在东北建一座鼠疫博物馆,大概几干两银子便就顶天了,这么一点子银子,他还拿得出来。

  这话着实把永正帝给气了个仰倒,总归一句话,无论他同不同意,徒晰非把卫八钉死在耻辱柱上不可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下来了。

  见到这逆子的狂傲之言,永正帝又吞了足足一整拍的保心丹,差点想让侍卫把徒听给捉回来,可这东北鼠疫未解,东北一地还需要徒晰主持大局。

  临时要替换大臣吗,先不说临阵换将是大忌,那些臣子们恐怕也不敢去东北直面鼠疫,再则,他也细细研究过徒晰的防疫之法,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前人未曾有过之法,竟无处可参考,在这情况之下,鼠疫未消之前,他也不敢临时换人。

  就酱,父子俩光是书信来回就吵了好几个月,最后听闻徒晰已经在选址建鼠疫博物馆,眼见事情隐瞒不住,永正帝无奈,只好此事昭告天下。

  这事昭告天下之后,唯一的好处大概就只有他不必头痛要寻什么理由把卫历归宗了,毕竟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卫历并非卫八亲子,又不曾受过卫八教养,自然不用陪死,直接命其认祖归宗便是。

  果然,当这事一出,也无人计较卫历回归宗族一事,大伙也都是明白人,圣上当年过继卫历也不过是一时之气,如今事过境迁了,早就想把儿子给认回来了,只是没个合适的理由罢了,况且历公子也非卫八亲子,要是因为这事被连累了,也着实无辜。

  再则,最重要的一点是圣上并非构陷卫八,卫八在朝堂上交友无数,人人都认得他的笔迹,那信件虽然被揭过,但的的确确是真迹,一想到卫八竟然做出此事,好些大臣伏地痛哭,后悔曾与卫八为友。

  有不少人甚至主动揭发卫八许多以往之事,什么欺上瞒下,贪污纳贿,无所不做。

  说起来,卫八仁德宽厚,即使手底下人做错了事,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会帮着隐瞒,自然会受官员爱戴,不过如此一来,误事的官员也越发多了,平康朝时,便不知道有多少事是因此而被担误了。

  再则,卫八的好人缘当真不是平白来的,一是靠钱,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软,大晋朝官员的工资本就低廉,再加上平康朝后期又取消了官员借贷之事,不少官员当真是日子艰难,在这时候,卫八的雪中送炭便极为重要了。

  但卫八母族不显,妻族也无法给其多少助力,这银钱除了庆都王所提供之外,还有少部份是其当年苛扣了治河银子而来,这事也就只有卫八和当初几个管水利的大臣知道罢了,眼见卫八倒了,那些大臣便顺便将这事全都推到卫八身上,顺便撇清自己

  所谓墙倒众人推,也不过如此,在众人的齐心合力之下,当年赫赫有名的八贤王,倒是成了大晋朝开国以来,独一份的大罪人!

  且不说大伙你一脚,我一脚的踩着卫八,听闻卫府被抄之事,无论是卫历还是隐藏在京郊的卫八都气的当场吐血。

  卫历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好好的卫府竟然会被抄,他当下大怒,怒道:"好端端的卫府怎么会被抄?谁敢查抄卫府?”

  哪怕八叔已经被贬为庶人,但八叔毕竟曾为皇子,在朝中更是有着不少故旧,谁敢查抄卫府,不要命了吗?

  而且他们怎么敢!?人人都知道卫府是他的,卫府里的东西也全都是他的,竟然敢抢他的东西!那些人不要命了吗?

  小太监颠声道:“这……这是圣上下的旨意,说卫八为了谋逆,竟然敢散播东北鼠疫,不配为人,将其抄家,并押至天牢十日后处决!"

  卫历大惊失色,喝斥道:“徒晰好大的胆子,竟然构陷八叔,他难道不怕天网恢恢,其阴谋诡计终有一日被人拆穿吗?”

  是了,这事一定是假的,好端端的八叔怎么可能会弄出什么鼠疫来呢?这一定是徒晰的阴谋,故意说八叔与鼠疫有关,好让他无法继续卫府的家产。

  他知道自己先前清空卫府之举是有些过了,可当时他将卫府的下人都打发掉了,不将那些东西移回宫,难不成放在卫府等人去偷吗?再则,常人又怎么能明白手里无银的痛苦。

  全都怪傅氏,让她收舍几个箱笼都收舍不好,连换个箱子都不会,让人见到了前八嫂箱笼,这才会逼得他不得不将银钱送回卫府,而如今……

  一想到此处,卫历就心疼的久久说不出话来,越发痛恨徒晰。

  小太监神色古怪的瞧了卫历一眼,什么叫倒打一耙,他今日终于见识到了。

  他低声道: "这事想来不会有假,圣上在大朝会上让人传阅八爷的信件,不少人都认出那是八爷笔迹没错。”

  要不是有了那确实的证据,圣上也不会下令抄家啊。

  卫历勉强定了定心神,“圣上可有说要如何处置那些查抄出来的银钱?”

  小太监笑道:“自然是送到东北给晰皇子了,听闻晰皇子那儿处处要用钱,这么一点银子还不够补的呢。”

  他也听了一耳朵,说是当时晰皇子事急从权,跟当地富商借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可都要还呢,还有什么伤亡补助……这些全都要银钱呢。

  这下子,卫历再也忍不住了,一时间心痛难忍,捂着胸口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