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代的人讲究落叶归根,什么大封城门,不许患病者出去,建立隔离所,无论是等死还是真医治,大伙倒也能接受,但唯有焚烧尸体一事,大伙是万万不能接受。

  师爷苦求徒晰收回成命,那疯疯颠颠,一切等着上苍的知县更是指着徒晰破口大骂,好似徒晰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事实上,徒晰此举在这个世界上也的确称得上一句大逆不道了。

  毕竟华夏人讲究入土为安,即使人死在外地,都要千里迢迢的回乡安葬了,如今徒晰竟然说要火葬,将尸体尽数烧化,谁能愿意,以后即使要祭拜,也不知道从何祭拜起啊。

  想当年在清未民初之时,东北也曾经发生过鼠疫,为了焚不焚烧尸体一事,当时闹的极凶,甚至还上奏回到隆裕太后处,由其决定,可见得对焚烧尸体一事之在意。

  不过最后隆裕太后力排众议,应了焚烧尸体之事,这才将东北鼠疫给压制住。即使是在清未民初之际,当时的人们对于焚烧尸体之事都如此难以接受了,更何况是现在。

  众人不约而同的劝徒昕改变主意,其中反对最凶的自然是老知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挣脱侍卫,径自冲到徒晰跟前呸了一口,痛心疾首似的疯狂骂道:

  “无知小儿!你读过多少圣贤书,看过多少医书,竟敢下此命令让亡魂不安!汝等也不过仗着皇子身份以势压人,我大晋便是有汝等这般皇子,这才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未了,老知县—把眼泪—把鼻涕的哭道:“圣上不贤、皇子不仁,我大晋这才会有此祸事啊!”

  不得不说,这老知县虽然无能,但写文章想来是不错的,这骂人的话一串串的,引经据典,半点不带个脏字而且骂的够狠,怪不得能考上科举。

  不过除了饱读诗书的徒晰之外,瞧着旁人的神色,怕是都听不太懂老知县在骂些什么。

  不只是骂的狠,哭的更是够惨,老知县伏地痛哭,其哭声之悲凄,好似今日这鼠疫全是徒晰引来一般,着实把徒晰给气乐了,虽然不知道这老知县是不是神经有毛病,但他不能让这老知县再继续下去了。

  徒晰冷声道:“我说了,所有尸体一律火化!不许土葬!如违此令,一律以谋反罪处!”

  大疫之时,人心惶惶,最是容易被煽动之时,要是老知县再推上一些,说不定他们直接造反都有可能。

  别看大晋平和,多年无战事,可事实上在徒晰看来这个大晋朝却是处处都是病,得治!

  大晋开国都近百年了,但前朝余孽一直存在,时不时冒出来一下,明明朱三太子要是还活着,绝对是超过百岁的老人了,正常来说,即使再怎么仔细保养,寻常人也绝对活不到这种岁数,世上早该没有朱三太子,但还是有人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帜来反。

  不只是前朝余孽,就连□□也来凑热闹,这江南的白莲教从来没有断过,着实让人头痛,还有目前还没冒头,但徒晰知道绝对不容小觑的西洋人也是个大问题。

  当然啦,这些反抗势力大多在江南一带,但要是再让这老知县继续胡言乱语下去,大灾之下,难保东北一带的人民不会被他煽动,做出造反之事。

  再则,得了疫病的尸体直接焚烧并非异举,不少古书上都有说明得了疫病的尸体需尽快处理,烧之为吉,在这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尸体不焚烧掉难不成是想让更多的地方受灾吗?所以此人无论是真无能还是假无能,绝对不能留!

  师爷还想劝上一劝,只见徒晰直接了当的从一旁侍卫的腰侧抽剑,抬手一画,只见银光一闪,长剑在老县令的颈间一划而过。

  老知县脸上还留着先前的惊愕之色,整个人仰面而倒,只见他颈间一道长长的血刃,不断地冒着血,喉间呼呼几声,竟然当场断了气!

  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想到,徒盼竟然一言不和,直接杀了老知县。

  师爷吓的整个人软倒在地上,虽说徒晰贵为皇子,可就这样杀了知县?

  可以吗?这真的可以吗?

  要真用大晋律来判断,自然不行,但这老知县渎职在前,又担误他办事,再加上他又自己送上门来要做杀鸡警猴用的那只鸡,徒晰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不过不客气是一回事,头一回杀人,闻着这么浓厚的血腥味,徒呀只觉得整个胃都在翻滚,难受,想吐。

  手里的长剑更是重达千金,几乎提不起来。

  徒晰虚提了两下,既然提不起来,他便也不浪费时间了,他强压下恶心的感觉,随手将长剑一抛,冷声喝道:“还不行动!?”

  “是!”众人一惊,连忙分批行动,原本这城镇里的鼠疫已经发生好一阵子了,老知县全然不管,任凭鼠疫漫延,众人正惶惶不安之际,虽然徒晰这一连串的命令下下去,多少有些扰民,但扰民总好过什么也不管。

  预防疫病,最重要的便是隔离,这地点必须够大,通风更是要好,才能收纳如此之多的病人。

  徒昕问明师爷,在城镇真偏远处选了一处做隔离所,这本是一处做酱的酱园子,也算是家资丰厚,在这小镇上也算是有点子家底的人,没想到一场疫情,把他一家老少的性命全都带走了,就留下这么一处酱园子。

  这酱园子大不说,而且为了要做酱,园子里原先倒是储得不少豆子,这豆子也可充饥,将人移到此处,倒是连食粮也轻减了。

  “你早有准备了吧?”

  徒晰一听,便知道这师爷其实早就有打算了,要不在这么短的时间,他那里会这么快的从这么多无主产业里挑到这么一处处处都合适的酱园子。

  师爷无奈一笑,“我不过是个小小师爷,因熟知地方民情,这才能成了师爷,这世上有没有鬼神,我并不知晓,不过我知道要是什么都不做,怕是死的人更多。”

  徒晰沉默了一下,“你应该更早做。”

  要是更早一些,说不定能救回来的人更多。

  师爷神色冒然,身形微男,终究垂下了头。他又何尝不想救治自己的家乡人,只是老知县说什么也不肯,甚至还责罚提议的师爷,他家有老,上有小,终究是不敢……

  徒晰也不管他,将府衙里剩下的衙役安排一下,挑了几名健壮者带头敲锣打鼓,并安排声音大的侍卫带着喇叭去巡街。

  先前为了宣传早熟稻时,为了方便跟老农沟通,徒盼不客气的让人做了扩音器出来,说是扩音器,其实也不过是只造型简单的木制喇叭,虽然只是木头做的,里头的设计也很简单,效率并不高,但好歹比让人大声吼要好些。

  在徒晰看来,这些喇叭着实不咋的,不过在这时候可说是极神奇了,好些人看着这喇叭啧啧称奇,对京里有贵人来一事还真相信了几分。

  他不只是先透露出自己到了东北,以安民心,又宣传了隔离所之事,让居民送病人过去,知道这疫病之下,可能有不少人压根不敢出门。

  又安排了巡回马车,一方面在路上巡逻,一方面也随时运送病人到隔离所,不少人原本对这隔离所有所疑惑,但见了这巡回马车后,倒是真信了几分。

  要不是真有心治病,怎么会用这么好的马车运送病人,要知道这么好的马车,不少人这辈子别说坐了,怕是连碰碰都不敢呢。

  徒晰还让人买了大量酒水,将酱园子从头到尾喷了一遍,喷了酒还不够,又用生石灰细细铺了一层,虽说生石灰的味道难闻,不过尸体的味道更难闻,不想闻尸臭味,便只能先拿石灰与酒消毒了。

  毕竟这一家子都死绝了,可见得酱园子里是有鼠疫病毒的,要是不清干净,说不定好好的人都病了,他这个隔离所可是正经的隔离所,并不是让人进来等死的。

  薛蝌有些尴尬,低声道:"六爷,咱们带的银子不够了。"

  这一次出巡,按理来说沿途都有当地盲员招待,没什么需要花钱之处,可大部份的时候都晰量子拒了,不但宴席不曾参加,甚至就连住宿,也没按官员的安排入住当地府邸,不是住驿站,就是直接在田边搭个帐篷凑和过了。

  这一路虽然留下了晰呈子清廉之名,可这一行少说也有五十余人,这么多人的吃喝全都自付,他们带出来的银子也着实花用掉了不少,别说买酒了,怕是连之后的饭食也买不起了。

  徒晰沉吟一下,“直接抢……咳咳,不是,是直接借!”

  “你带齐人马,也带着衙役,直接跟这一带的酒馆、米铺借酒、借粮便是,记得借了多少,便让人记帐、画押,将来再还便是。"

  说是借,但徒昕也直接了当的明示薛蝌也不用这么客气了,要是不肯借,那就直接抢了便是,非常时期行非常法,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了。

  薛蝌一愣,“抢!?”

  这辈子他没干过这种事啊。

  看着文弱秀气的薛蝌,徒晰想了一下,"罢了,你别去了,这事情让薛蟠去!他比较适合。"

  要论抢钱、抢粮、抢女人还是薛比较专业对口。

  薛蟠:……我也没干过啊!为什么说我适合?

  且不说莫名其妙被徒晰评了一个适合的薛蟠,当真郁闷的带齐人马去抢酒、抢粮,再顺便记录究竟抢了多少粮食与酒回来。

  另外一方面,徒O析的到来的确是稳住了小镇上的情况,原本因为老知县的不做为,不少小镇上未染疫的人都直想着要往外跑,可如今知道皇子都来了,顿时,大伙都不跑了,不只如此,甚至还有一些人悄悄地往回走。

  毕竟皇子所在之处想来才是最安全的,有皇子在此,不怕官府不做事。

  事实上也是如此,徒晰在斩了老知县之后,便直接接手了鼠疫之事,虽说因着老知县之故,这鼠疫早早就传播了出去,只是好在还在东北一带,还未出了东北,要是出了东北,直入直隶,接下来便是天津、京城,这才是真正的灭鼎之灾。

  徒晰也知道这年代的官员大多对鼠疫没研究,遇上了这种事也不知道这么办,连忙把他所知道的方法尽数记录上,让人照着做便是。

  什么方舱……咳咳,隔离所自然要备上,酒精消毒自然也要,提炼酒精是来不及了,只能拿最烈的白酒上了,虽然这年代即使是最烈的白酒也不过才五十多度,不过总比没有好。

  口罩更是要备上,就他所知,在这年代没有比口罩更好的预防之物了。

  至于医治什么的,他也没有更好的手段,只能让当地大夫还有天津派过来,医术将高明的大夫们看着办,只要这鼠疫不出东北,也就不错了,至于旁的,他也不敢奢求。

  旁的事情都好处理,唯有焚烧尸体一事当真是难如登天,先不说不少百姓压根就不愿意将亲友死去的尸体送到化人所焚烧;再则,愿意去搬动尸体的民夫杂役也不多。是以焚烧尸体一事,进度着实落后。

  目前一天少说也是几十个人死亡,但焚烧的尸体却只有少少的十来个。

  对于这种速度,徒晰是看实不满的,偏生愿意来做杂役的人极少,要是再责罚那些人,只怕更不愿意来做杂役了。徒晰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军队尽快到来。

  在知道东北——地有了鼠疫一事之后,徒晰可说是第一时间便派了侍卫前去辽阳军求援。在这种天灾上,他所能做的事情着实太少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辽阳军可说是东北一带最大的守军,多年来镇守辽阳一带,不曾有失,更重要的,辽阳军的将军便就是当年贾源一手带出来的将领,也颇念旧情,这些年来也没少照顾贾赦一家,可说是自己人,请他帮忙稳定情况是再好也不过了。

  况且这一场晶疫下来,府衙里的衙役死了大半,偌大的府役里就剩下区区二十来人,就这么一点子守城门,不让染疫人逃离就着实够呛了,至于旁的就更别提了,这人怎么都不够用。

  再则鼠疫一事事关整个东北,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控制整个东北,而不是区区一处城镇,至于会不会引起永正帝不悦,此时此刻徒晰也顾不得了。

  ——得知东北有鼠疫之时,徒晰便安排了侍卫向辽阳军求援,侍卫赶死赶活,总算把徒晰的信送到了辽阳军的将领手中。

  巧的是,此时辽阳军的将军正好和贾赦喝着酒呢。

  辽阳军现任的将军姓赵,叫赵亚文,也算是贾赦的义兄弟,真正结拜的那一种。赵亚文本是孤儿,得贾代善收养,甚至还送回荣国府养过一阵的正经少爷,只不过他没按贾代善安排好的路子走,而是直接入了军。

  赵亚文也是个有气性的,不肯让人知道自己与贾代善之间的关系,这些年来当真是从小兵慢慢爬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是以知道他是贾代善义子的人着实不多,就连前辽阳军的将军一王子腾都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见其隐瞒的好了,但他和贾赦的交情可是实打实的,若非如此,贾赦当年也不敢大着胆子,带着一家老小来投奔赵亚文。

  徒晰和贾赦颇有几分交情,但赵亚文对这个害得自家义父拼博一生的爵位就此没了的皇子着实有些不满,只不过人家贵为皇子,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将军,能有什么办法,只能隐忍在心了。

  如今见到徒晰的信函,赵亚文不悦道:"不过是区区一名皇子,便想让辽阳军去帮忙救灾?皇子无权指挥士兵,这小子难道不怕圣上责罚?”

  他不屑的把徒晰的信件放到一边,理都不理。

  他心下暗暗好笑,这位皇子也想的太理所当然了吧,救灾向来是官府的事情,关军队什么事,竟然想要让军队去帮忙救灾!?这是那门子的笑话?

  他笑道:“吃菜!吃菜!别管这事。”

  贾赦随手将信件捡起,飞快瞧完,正色道:"老赵,这事你不能不管!"

  “贾赦!”赵亚文不悦道:“你该不会是养过那小子几年,还真把他当成贾家人了吧?不过是个外人,那值得你这么用心。”

  “莫说这救灾是言府的事儿,再则,今年冬天,女真那边也遭了难,要是没有辽阳军,谁来守这东北一地?女真之乱,可不下于什么鼠疫的。"

  不只是皇子无权动用军队,再则,他也不便离开,如何帮得了忙!?

  贾赦沉吟道:“晰皇子也说的明白,鼠疫不解,东北十室九空,甚至会影响到京城一带,一个不好,便是亡国灭种之祸,如今还能将这事限制在东北一地,要是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他认识徒晰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紧张。这个鼠疫绝对不简单。

  “即使如此,咱们也去不了。”赵亚文脸色沉重的摇了摇头,“你以往在京里,是以不知道,可如今你自个都到了辽阳府,难道瞧不出来这些年来,女真人着实不安份,辽阳军离不得,也走不得!"

  早些年的时候,女真和大晋之间的确是太平无战。可能一整年下来啥事都不曾发生过,他们的军队只能打打山贼,扫扫流寇,可是这四年来女真与大晋之间的战事是越来越多了。

  虽说这些战事不过是个才百来人的小战役,百姓的伤害也不大,可这是个信息,表示女真已经养回来了,按他看,女真和大晋之间早晚会有一战,如今大晋内部有什么鼠疫之患,他更是离不开。

  贾赦叹道:"我又如何不知道你的为难,但是晰皇子正式求援,咱们怎好不理,再则,你不认得晰皇子这个孩子,是以不知,从小到大这孩子向来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即使是面对贾政那个废物与王氏那个贱人,也是如此,我这一辈子还没看过他如此慌乱,甚至直言自己无能为力,可见得此事不小。"

  就因为他了解晰皇子,所以他更明白,晰皇子信中所言的什么亡国灭种之祸只怕是真的。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咱们辽阳府虽然离那镇子还远,毕竟都在东北,焉知这鼠疫会不会传过来?”

  要是这鼠疫传了过来,大疫之下,谁能幸存,到了那时他们辽阳都死光了,还有什么好打的。

  赵亚文沉吟许久,直言道: “无圣上旨意,辽阳军是真真不能离开,不过,我的家丁倒是可以。”

  这年头,打仗的固然是军人,但真正的主力还是家丁。

  像王子腾先前虽为辽阳军首领,但大部份的军饷全都拨给了自己的家丁,反倒给辽阳军的份额极少,除了少数辽阳军的精锐部队外,其他的辽阳军不是吃空饷,便是老弱残兵,压根上不得抬面。在王子鹏掌管辽阳军期间,辽阳军军力自然难免有所落后,还不如他手里的家丁了。

  至于赵亚文虽然不是那种只偏着自家家丁,不管辽阳军之人,但他手上的家丁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要论本事,绝对不比辽阳军中最精锐的士兵差了。

  将这批家丁拨给贾赦,虽然不算正式借兵,不过也尽够用了,至于贾赦压不压得住那群家丁吗……

  赵亚文笑道:"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你掌兵了。"

  想当年他还养在荣国府的时候,跟这位兄弟论兵,可是从来都不曾赢过的啊,可惜义父抽风,说什么都要贾赦走文官之路,不然先前辽阳军怎么会便宜给了王子腾!

  想到先前王子腾把好好的辽阳军搞的乱七八遭,赵亚文就极为不爽!还说是姻亲呢,就知道扒在辽阳军上吸血,差一点就把义父的心血给毁了!

  在他看来,有那资格掌管辽阳军的也就二个人,一个他,另外一个就是贾赦!只可惜贾赦太懒了点,明明都到了东北了,却说什么都不肯回来,趁这机会,他也可以瞧瞧他这兄弟还已不记得当年学的东西。

  贾赦无奈的白了赵亚文一眼,“总归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就在贾赦带领赵家家丁赶往疫区的同时,永正帝也得知徒盼身陷鼠疫疫区之事,急得险些在大朝会上昏倒,但回养心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急召卫历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