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母子连心,虽然徒晰回宫不到半个月,但和嫔待他可说是毫无保留,甚至将甄家暗中的人脉一点一滴的交给徒晰。

  甄家自奉圣夫人后,吃到了圣宠的甜头,着实用心经营言里的人脉,这些年来送进宫里的甄家人着实不少,甄娘嬷便是其中之一。

  原本这些人脉是在甄贵妃的手上,如今四皇子上位,甄底妃成了和嫔,也是甄家在宫里份位最高的女人,膝下又有皇子,自然这些人脉便落到了和嫔手上。

  按理来说,这么早将这些人脉交给徒晰是有些早了,但和嫔知道徒晰即将移居到北五所,要是这时不给,等徒晰去了北五所,母子俩按律每旬日才见上一面,到了那时再给,便有些晚了,是以和嫔便早早的将人脉交到徒晰手上。

  当然,除了人脉之外,和嫔也不忘给徒晰细细分析宫里的情势,说起来,永正帝妃嫔不多,这后宫可是比平康帝的后宫要来的安静的多,不过虽是安静,对她们母子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

  这永正帝的后宫着实简单,也就只有二方势力,年妃和其他。

  因为永正帝专宠年妃,是以这后宫里处处以年妃为尊,有时连皇后娘娘都得退上一步,更别提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嫔位了。

  和嫔和年妃之间的仇怨可是从她们初入四皇子府时便就结下了,差不多的家世,但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侧妃,另外一个只是小小的侍妾,这也罢了,同时怀孕不说,偏生两个人的孩子一死一活。

  早些年时因为年妃手上还有着害死小皇子之事,永正帝难得的公正了一回,将年妃圈禁了好些年,可如今知道小皇子仍在世,不过是被荣国府给换走了,永正帝自然将他心尖尖的年妃给放了出来。

  年妃平白被圈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把气全都出在和嫔身上了,徒晰回宫不过才短短半个月,便看到年妃无故苛扣和嫔份例好几次,要不是皇后公正,还不知道会受多少委曲。虽是如此,和嫔也不可能事事找皇后出头,好几次不都忍气吞声的忍着了。

  当然啦,年妃此举着实无理,但偏生永正帝偏起心眼来,那整个人都是歪的,和嫔早早便对永正帝绝望,只能认命忍着。

  她没少提醒徒晰,要离年妃远一些,她自个受委曲也就罢了,但着实舍不得儿子受委曲,好在北五所与上书房都是皇子起居读书之地,无旨妃嫔不得入内。年妃再霸道,也进不去这两处地方,只要儿子乖乖待在这两处地方,年妃想欺负儿子也没办法。

  只是再怎么躲,终究还是会有碰面的时候,看着额角微微出汗的年妃和其身边的大宫女,徒晰便猜到两人是特特赶来堵他的。

  虽然知道言斗是早晚的事情,但徒呀还真没想到这事会来的这么早。

  正如徒晰所猜,年妃是特特来堵他的,要说年妃最怨恨的人,自然就是徒晰了,虽然徒晰不过是个孩子,但因为和她的女儿同时出生,喜克喜,活活的克死了她的女儿。她的女儿都死了,徒晰怎么还能活着呢?

  可年妃再很,她心里也明白,即使永正帝再宠地,也不会由得她害死徒晰,她只能另辟他径找徒晰的麻烦。

  原先徒晰不是在储秀宫中,便是在皇后的坤宁宫中,她不好直接上门挑衅,但如今徒晰不知死活的出了宫,这下便让年妃逮到机会了。

  年妃自是不屑直接跟徒晰说话,她身旁的大宫女明白年妃心思,喝斥道:“那里来的无礼小子,见了娘娘也不瞧得给娘娘磕头。”

  苏培成暗暗叫道,连忙上前打圆场道:“年妃娘娘,这便是六皇子,圣上前些时候赐名为晰。”

  虽然永正帝还没有正式将晰皇子介绍给所有人知道,但能在言里混的,能够没有半点眼力劲吗?该知道的自然都知道了。

  “哦。”年妃冷冷的挑了挑眉,“即是皇子,怎么不晓得给本言磕头?莫非本言担不起?”

  "这……"苏培成有些傻眼,虽说年妃算得上是庶母,但无论那家规矩都没有让家里的公子给庶母磕头的理,更何况这可是皇子,真要论起来的话,可是比年妃娘娘要高多了。

  但他估摸了一下,觉得还是别得罪年妃娘娘的好,给庶母磕头虽然对晰皇子而言有些委曲,但要是能就这样平平安安的解决了这次的危机也好,便开口劝道:“六皇子,你就拜见一下年妃娘娘吧。”

  苏培成不敢直接让徒晰给年妃磕头,只是略略含糊了过去,要是徒晰不明究理,被年妃给说的当真磕了头,那也是徒晰自个的事儿,怨不得他。

  徒晰冷冷的瞧了一眼苏培成一眼,苏培成下意识的眼睛游移,讨好的笑了笑,不过仍就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他心下微叹,就连苏培成都退了一步,可见得年妃之势大,不过磕头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即使年妃再堵上十次都不可能。

  他冷声道:“看来年妃娘娘不仅言规不熟,就连身边的人也不懂规矩。”

  年妃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你好大的胆子!”

  徒晰淡淡的扫了年妃一眼,“大晋宫规,皇子着紫貂皮端罩,看我这身衣裳便该知道我是皇子。年妃娘娘身边的宫人竟然以小子称之,不是眼瞎,便是没读熟言规,敢问年妃娘娘,你身边的宫人是那一种?”

  端罩便是翻毛外褂,样式和现代的毛皮大衣类似,紫貂毛又是最最保暖的毛皮,这件端罩倒是比先前和嫔做的狐皮斗篷还强些。

  虽然他因为出言之故穿的是常服,但因为天气寒冷,是以特特穿了他份例里的紫貂皮端罩,横竖他只去林家,林家也知道他身份,便就怎么暖和怎么穿了。

  这紫貂皮端罩不仅是用紫貂皮所做,内里还是皇子专用的金黄色素绒,即使认不住紫貂皮,也该能认得出这金黄色内里吧。

  大言女一时哑口无言,她自然是认出了,要不是认出来了,又何必特别喝止住徒晰,只是没想到徒晰会拿着这事说事。

  苏培成汤然的瞧着徒晰, 原以为晰皇子是个不懂言规的, 没想到轻描淡写的便点了年妃言女的错误。

  但他也心下暗叹,即使知道年妃不合规矩又如何,在这言里,圣上的意思便是规矩,只要圣上喜欢,年妃再超过一点又如何?晰皇子这亏怕是吃定了。

  年妃也被堵了一下,冷着脸道:“我身边的大宫女不劳晰皇子费心,但晰皇子见了麻母,怎么不瞧得磕头呢?”

  徒晰冷笑,“敢问年妃娘娘,这宫规中有那一条说明皇子需给庶母妃磕头?”

  他顿了顿又道: "皇子未封爵时位比亲王,超品;年妃娘娘为妃位,正三品,超品给正三品磕头!?这是出自宫规里的那一条规矩!?”

  事实上,皇子与公主地位极高,除了帝后之外,整个内言之中就属他们最大,给自个母妃磕头是孝,但孝顺旁的庶母妃,呵呵,当真是想太多了。

  年妃一时间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她气道:“晰皇子可真不懂规矩,那户人家不都是这样,按着晰皇子所言,莫非当了官的人便可以不敬庶母?”

  徒晰冷声道: "官员可给嫡母及元配发妻申请诰命,自不例入其列;大晋律,户律第三十二条,嫡庶子待遇相同,需敬嫡母。敢问娘娘,不敬庶母这话是从那里出来的?”

  说句不好听的,妾通立女,即是立女,又何需敬重。

  年妃被气的摇摇欲坠,险些晕倒,这也是她的拿手招数了,无论有理无理,只要她一晕,圣上必定会偏着她。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晕,却见徒晰紧张的退了一步,并拉着苏培成远了远,说道:

  “苏公公可别过去,我看年妃娘娘身后好些花花虫虫,要是年妃娘娘倒下去时撞到了这些花花草草,又或着压到了地上的虫子,伤了容貌,你我便有理说不清了,还是远一些的好。”

  这下子年妃可晕不下去了,大凡女子最重容貌,更别提像她这般一等一的美人儿,更是看重自个容貌,一听到这话,便下意识的想找一处干净点的地方量了。

  那知一回头,便见到永正帝一脸无奈的瞧着他们。

  "胡闹!"他的眼神在年妃和徒晰的身上转了转,最后定格在徒晰身上,又说了句:"胡闹!"

  永正帝让苏培成亲自送年妃回到郊坤宫,年妃那个没眼力劲的大宫女则是被送回了慎刑司,永正帝或许容得年妃胡闹,但绝对容不得年妃的大宫女对皇子不敬。

  至于徒晰吗……则是直接被永正帝带回养心殿。

  看一脸镇定, 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的徒呀, 永正帝着实有些无语, 他叹道: "年妃虽有不是,但她终究是你庶母。”

  徒晰直言道:“难道圣上瞧不出来年妃是故意挡着我?逼我给她磕头?圣上不舍得委曲年妃,便要委曲儿子!?”

  说到最后,徒晰也难得的感觉到委曲,怪不得他母妃会对永正帝死了心,着实是永正帝这心偏起来,当真偏的没边了。

  永正帝沉默了一下,"你也太胡闹了,这大晋律与宫规里那有说可以不敬庶母呢。"

  "大晋律与宫规里只有说不可不敬嫡母,倒是未谈及廊母,但无论是唐人礼札,前朝颇家家训里讲解嫡庶人伦之道的,也只有子见庶母,避之!"

  至于磕头一说,无论那本书里都没有。

  要是徒晰好好说说,委曲一下,想着徒晰年幼,说不定永正帝也就这样过去了,但见徒晰死不认错,永正帝也有了几分气,气道:“你读过多少书,竟然敢如此枉语。”

  徒晰直言:"也不需多,以我现在的年纪只要熟读言规与大晋律即可。"

  万法同源,只要他不违背言规与大晋律,年妃便拿他没轭。

  永正帝怒道:“熟读宫规与大晋律,难道你当真读通了?”

  徒晰傲然道:“圣上大可一试!”

  言规这玩意管的是宫妃太监,可管不到永正帝,永正帝这书房可真没有言规,不过大晋律倒是有一本。

  大晋律共四百三十六条,分名例律、吏律、户律、兵律、刑律、工律,六大项,其中以刑律最多,户律次之,先前徒晰拿来堵年妃的便是户律,永正帝随手指了一条,让徒晰背出来。

  徒晰一口气背道:"若隐蔽他人丁口不附籍者罪亦如之所隐之人与同罪发还本户附籍当差。"(注

  永正帝微微挑眉,又另外挑了一条,徒晰连眼皮子都不眨,直接背了出来,其中虽有一、二字疏漏,但这也是大晋律流传极广,各地版本不同之故,倒算不得错。

  他随手点出几条,不只是户律,就连刑律、吏律,甚至是最少用的工律,无论点出那一条,徒晰都直接一口气说出来,不仅背下了,甚至还能解释一二,看来徒晰说自己熟读大晋律一事是真的。

  永正帝心中微微一动,这孩子说他熟读大晋律竟是真的。

  虽惊讶于徒晰熟读大晋律,但永正帝也不以为意,毕竟徒晰师从林如海,天知道林如海先前给他教了啥,说不定早早便熟读了大晋律,可要说徒晰熟读宫规吗,永正帝便不信了。

  永正帝好奇之下,让苏培成帮着寻了本言规过来,他虽然没读过言规,可也知道大晋朝的宫规极厚,可比大晋律要来的厚多了。

  毕竟言规所管的方方面面俱有,连后宫众人的衣饰颜色,宫妃太监每个月的份例,甚至连平时用的碗盘规制都在其中,上至皇后,下至言女,全都例在里头,可想而知会有多厚,这么一本言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背的起来的。

  即使是最懂规矩的苏培成,大概也只记得其中几个主子的规定,至于其他低位妃嫔规矩怕是早就忘掉了。

  言规难背不说,而且徒晰不过才回宫十五日,这么短的时间要把一整本官规背下,永正帝说什么也不信。

  见徒晰如此自信,永正帝便略考了考,没想到徒晰当真将言规背的极熟,永正帝不由得惊喜,“你背这宫规花了多少时日?”

  徒晰想了想回道:“大概半天吧。”

  咳咳,他的过目不忘可不是假的,言规虽厚,看完一遍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再反复看上几次便就背下了。

  不过背的时候一肚子火,一边吐槽这封建社会没人性罢了。

  永正帝大感惊喜,“半天!?你只花了半天便把整本宫规给记住了?”

  要是徒酬只花了半天的功夫便能记住整本言规,可真是和过目不忘也差不多了,虽说这世上有所谓的过目不忘,但他还真真没瞧过。

  历儿也算是极聪慧之人,但也不过是记忆力比常人好些,远远达不到如此要求。

  徒晰难得的有几分不好意思,“晰的记忆力比常人好些。”

  永正帝意味深长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好了!”

  他随手拿了本书给徒晰,笑道:"你要是把这本书背下,朕便原谅你不敬忘母之罪。"

  徒晰瞧了永正帝一眼, "晰并未犯错。况且晰也不是不敬年妃,平时也是避着年妃的,但今儿年妃自个撞上来,与晰何干?”

  说句不好听的,年妃自己把脸送上来让他打了,这么奇葩的要求,他那好不答应她呢。

  永正帝脸色微沉,但想着先前年妃之举与徒晰反驳之语,沉吟道:"虽是如此,但世情如此——"

  一句话未完,徒晰便道:“大晋户律里并无这一条,而且一般人家里也没有主子给姨娘磕头的理。”

  他半嘀嘀自语嘟嚷道:“我连圣上都没磕过头呢,年妃娘娘一见面就逼儿子磕头,她凭什么呢。"

  徒晰的声音里有着几分委曲,显然是对年妃让他磕头一事不满的很。

  永正帝哑口无言,徒晰这话虽有几分孩子气,不过倒也是事实,想想他都不舍得让徒晰磕头了,年妃才初见晰儿,便要晰儿给她磕头,也着实太霸道了点。

  他轻咳一声,“你这脾气也太倔了,为父的容你,旁人可不见得会容你。”

  言下之意便是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

  徒晰沉声道:“晰即是皇子,我未犯错,何惧之有。除非圣上为了年妃而不管朝庭法度非要罚晰不可!"

  他并未犯错,又何需旁人容之。

  永正帝没好气道:“朕是这种人吗?”

  然后……这下子连苏培成的眼神都有几分古怪了,圣上不就是这种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