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福公公来了。”
一丫鬟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打断了悦禾的思绪。
悦禾起身,手微抬,语气软了不少,“起来吧。”
“多谢殿下。”
司音顾不得腿上的疼痛,又紧跟悦禾身后,不解道:“这个时候,福公公来做什么?”
悦禾浅笑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来,又岂能有好事儿?”
悦禾对一丫鬟道:“你立即去通知恒王,说父皇今日召本宫入宫。”
“是。”那丫鬟匆忙跑了出去。
悦禾的吩咐让司音心头一紧,“难道..陛下已经怀疑殿下了?”
悦禾面色凝重,“不知,先去瞧瞧。”
一入大厅,悦禾脸上挂起笑意,福公公见她来了,又忙向其行礼。
悦禾却笑道:“福公公不必行礼。”
“多谢殿下。”
福公公直接道:“老奴今日前来,是奉陛下之命,来接殿下入宫的。”
“哦?父皇为何突然要接本宫入宫?”
悦禾说得随意,再瞧其脸上的表情,似乎全然不在意这其中的目的。
福公公道:“都道女儿出嫁,便如同剜了父亲身上的一块血肉,陛下虽为一国之君,可也是父亲,难免挂念殿下,这几日又发生了淑妃娘娘薨逝一事,陛下心中实在不好受,便想趁着殿下还在洛阳城,多与殿下说说话。”
这说得多动听呀,谁听了不得捂着脸涕泗横流。
悦禾捻着手帕轻咳了一声,“本宫本该一早便入宫探望父皇的,但不料竟染了风寒,恐传给父皇,这才未入宫。”
“殿下无需担忧,陛下知殿下染了风寒,便命御医都到了宫中,殿下若是尚未恢复,也好令御医及时医治。”
短短的一句话,却透露了诸多信息,她此行是非去不可。
悦禾笑道:“那我便放心了,我们走吧。”
见悦禾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倒真是在为陛下着想,福公公只觉得是陛下多虑了。
这正要走,时卿的声音便自身后传来,“福公公这是要带我家夫人去哪儿呀?”
福公公的身子有些僵硬,转身见时卿迎面走来,他强挤出笑容,态度却比方才更为恭敬,“驸马爷,此行奴才是奉陛下之命,接殿下去宫中。”
悦禾的目光落在时卿的脸上,见其脸颊有一处肌肤过于红润,似是刮伤,关心道:“夫君的脸是怎么了?”
“不慎擦到的,无碍。”
扭头看向福公公时,时卿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既然要接夫人入宫,那正好呀,在下也想去走走,不如就一起吧?”
福公公犯了难,“驸马爷,这..”
时卿低眸浅笑,“怎么?这普天之下,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看似平常的询问,却让福公公嗅到了危险,这若是出自旁人之口,那只能说其不知死活,可现下说这话的人是时卿,她一人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上百人,连陛下都忌惮的人,他又如何敢惹?
只是陛下说了,让悦禾殿下进宫,陛下之命,他可不能违抗,福公公向悦禾投去一道求救的目光。
悦禾见后,她拉起时卿的手,语气温柔,“夫君,你就别吓唬福公公了。”
时卿与之对视,眼神中透着些许宠溺,又听悦禾道:“福公公也就是奉命来传父皇的话,哪里敢违抗父皇的意思。”
时卿回握着悦禾的手,“夫人所言甚是,倒是我想得不通透。”
福公公闻之松了口气,心中唯有劫后余生的窃喜,哪里还能听得出来这二人是在损他。
时卿将悦禾送至门口,搀扶她上了马车,正当福公公也要上去时,时卿的手却落在了福公公的肩上,她放低了声音,“将人完完整整地给我送回来,不然..你让齐皇自己看着办。”
明明是笑着说出这话,却让福公公不寒而栗,又连忙点头答应。
时卿松了手,“滚吧。”
“是,是。”
入了宫,福公公将悦禾带至宣室殿,悦禾向皇帝行礼道:“悦禾参见父皇!”
“你来啦?”皇帝向她招了招手,“来陪朕下棋。”
“是。”
悦禾脚步轻移,走至皇帝对面落坐,再细看棋盘,她也不含糊,拿起一颗棋子,落在了该落的地方。
皇帝神色认真,亦拿起一颗棋子,落于中腹。
殿中除去棋子落下的响声外,便再无旁的声音,只简单的一盘棋,却让这父女二人下得倒真如博弈,是谁也不让谁。
一番对弈下来,最终悦禾险胜,“承让了,父皇。”
皇帝龙颜大悦,敢赢他棋,却不让他恼的人。除了那薨逝多年的楚贵妃外,如今倒也唯有悦禾了,“悦禾的棋艺是又增进了许多。”
“父皇谬赞了,悦禾之技未及父皇十之三四,故唯有日日研读棋谱,求个勤能补拙,之所以险胜,也不过是父皇让着悦禾罢了。”
皇帝知她在哄他开心,笑得更加欢喜了,“这些日子,与驸马相处得如何?”
“悦禾与驸马相敬如宾。”
皇帝招了招手,福公公与宫人便将棋盘撤去,又端上两杯茶来,“有时还是莫要使小性子,时卿虽是驸马,可说到底,她也是云兮山庄的庄主。”
“父皇说的是。”悦禾虽是在笑,可眼中尽是不以为然。
茶盖拨动着茶叶,皇帝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你的性子也真是随了你母亲,什么都不听。”
“她是一庄之主不假,可悦禾也是一国公主。”
这是贵为公主,与生俱来的高傲。
皇帝喝了一口茶,脸上挂着笑容,“对这桩婚事,你可有不满之处?”
“起初是有不解,但经过福公公的一番解释,悦禾明白了父皇的良苦用心。”
话虽如此,但悦禾稍稍拧起的眉,也证明她心中是有不满存在的。
皇帝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他叹道:“嫁给一个将死之人,确实难为你了。”
悦禾避开了这个话题,“父皇是一国之君,所做的一切,都有父皇的道理。”
皇帝颔首,“你不怨朕吧?”
悦禾抬眸,看向皇帝,摇了摇头,“即便想怨,也该怨命是如此。”
皇帝没能从悦禾眼中看出异常来,“近几年,发生了诸多事情,随着燕帝的驾崩,齐国也有了外患,前有燕国,后有鞑靼,如今朕的好儿子,竟还是梅庄庄主。”
“父皇不必多虑,瑞..大皇兄虽是梅庄庄主,但悦禾始终相信,大皇兄绝不会对父皇不利。”
皇帝摆了摆手,“忠心也好,不利也罢,他已去了西北,便让他在那儿好好反省吧。”
皇帝顿了一下,又道:“只是这梅花令,时卿究竟知道多少?”
悦禾心中不禁冷笑,说了这么多,终于道出目的了。
“驸马倒是并未与我说过梅花令。”
皇帝看着悦禾,问道:“从未说过?那梅庄呢?”
悦禾摇了摇头,“不曾说过。”
瞧她这模样,也不像是作假,而他安插在公主府的人,禀报的内容,也都跟悦禾所说的一样。
皇帝面色凝重,又转而看向了悦禾,“若是朕与驸马,你会选谁?”
悦禾抿了抿嘴,似是经过一番挣扎,她认真道:“悦禾是齐国的公主,云兮山庄非齐国,倘若齐国失势,那悦禾也在云兮山庄无立足之地。”
虽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问题,但这个答案,确实让皇帝放心了许多,脸上再度染上笑容,“那梅庄一事,就只有你才能办到了。”
“父皇是想用时卿将梅庄引出来?”
现下的直呼其名,算是划清了跟时卿的关系。
皇帝道:“云兮山庄与梅庄是死敌,时卿在不久杀了梅庄这么多人,梅庄又岂会放过她,现下不来,想来也是忌惮时卿。倘若她只剩下半条命,又何愁梅庄的人不来呢?”
那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落在悦禾脸上,逼迫着悦禾与他对视,目光锋利如剑,似是要通过双眸,直达内心,将她的心思一一划开,暴露在他眼前。
悦禾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又强装镇定,“经父皇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今日时卿与其侍女上街,遇到了刺客,听时卿说,是梅庄的人。”
皇帝颔首,“今日他们未能除掉时卿,看来是还会再来。”
皇帝向福公公招了招手,福公公便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
“知你染了风寒,这是朕特命御医熬的治风寒之药,你喝了吧。”
悦禾自托盘中取过装着药的碗,“多谢父皇。”
举动干脆利索,拿起便喝,似是并未起疑,福公公有些不忍,可到底也将此情绪自心底驱逐了出去。
见悦禾将药喝了个干净,皇帝道:“回去吧,莫要让驸马担心。”
悦禾将碗放回托盘中,又向皇帝行了个礼,“悦禾告退。”
一出宣室殿,悦禾便见恒王向她走来。
恒王很是担忧,却又装作偶然遇到,“皇妹今日怎么入宫了?”
“父皇棋痒,便召悦禾进宫,陪父皇下了一盘棋,喝了一碗药。”
恒王有些疑惑,可现下又不宜多问,便道:“皇妹棋艺必然精进了不少。”
“皇兄谬赞了,皇兄今日入宫想必有要事,悦禾便不打搅皇兄,先回府了。”
“皇妹慢走。”
恒王求见皇帝,只随意禀报了一件事,将嫌疑摆脱之后,这才出了宫。
悦禾走后,福公公便若有所思,见没了旁人,最终还是抵不过那想开口的欲望,“陛下,既已决定除去时卿,为何还要赐悦禾殿下那碗药?”
皇帝又细看那会儿的棋局,“母亲对孩子的羁绊是最深的,朕也不过是防患于未然。”
“倘若悦禾殿下得知那是绝子汤,那..”
皇帝冷声道:“她若不想要时卿的子嗣,又岂会知道?”
“她若是有这个心思,朕留她一命,已是对她最大的宽恕!”
福公公不敢再多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