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成郡主的心沉到了谷底。
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她无力插手, 只能看着完颜玉在前冲锋陷阵,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完颜玉守护好心爱的人。
可如今, 完颜玉才离开没多久, 卞雪意竟失踪了!
这叫她如何向完颜玉交代?
应祺星看见宝成的面色苍白, 便知道了此事的重要性。
应祺星忙追问莫听:“何人敢擅闯郡王府将人掳走?”
“是……是少主。”莫听哆嗦着说出了一个人。
一想到刚才火焰燃气瞬间,那个如杀神一般从地狱走来的人,莫听不禁浑身战栗。
“少主?”应祺星问,“事关重大, 你说清楚,什么少主?”
“萧, 萧慕青大人。”
莫听哆嗦着,想到刚才萧慕青将卞雪意打晕强行带走的眼神,她害怕极了。
萧慕青对卞雪意的爱, 更像是恨到极致的化身, 她所有的亲情都寄托在了卞雪意身上。
卞雪意的出逃在萧慕青看来是沉重的背叛。
如此癫狂的萧慕青再遇到卞雪意后, 就像溺水之人死死地抱着人,哪怕一起沉到水底也绝不会放手。
萧慕青的眼神, 比嗜血的狼更加恐怖。
莫听回过神来哭着跪在宝成郡主脚边, 不住地叩首:“请郡主救救我家主子!救救她吧!她落在少主手里会死的!”
宝成郡主身子一个踉跄, 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应祺星则叫莫听不要再哭了:“你可看到她二人往何处去了?”
莫听无奈悔恨地摇了摇头,断裂的横梁将她压在废墟下,她根本没有来得及追出去看,但是,她记得:“小乙, 小乙追出去了!”
闻言,应祺星立刻地将目光转向宝成, 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不用担心。那个面具死士,你知道的,她很强,既然追上去,就一定追的到,我叫人去寻,或许她沿途留了些线索。”
宝成郡主拉住应祺星的手。
应祺星第一次察觉宝成郡主的手是那么凉,她也第一次见到这样无助的宝成。
“你们会把她找回来的对吗?”
“一定。”应祺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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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祺星派出自己麾下的军士搜寻,一路追踪到城郊,那线索却断了。
军士急得像无头苍蝇,哪怕最老练的斥候也查探不出来。
应祺星不敢将这消息告诉宝成,四下望去,目光落在周围的山林之中,郁郁葱葱,满目翠色,却没有一点生机。
只能寄希望于小乙了,这来路不明的沉默死士,她最好能将卞雪意完整地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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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呼啸而过,叶子沙沙地晃动。
太阳明明很大,却像是冻在冰块里的金子,没有一点温度。
小乙足尖轻点站在树枝的高处,身形随着枝丫的晃动而起起伏伏,她一向冷静克制的头脑也不禁开始慌乱了,仿若有一团火在胸口中燃烧。
掳走卞雪意的是个硬手,小乙心中既害怕又生出渴望。
对武学的不断探索是任何一个武者毕生的信仰。
救回卞雪意是她的职责所在,但死在高手剑下是她作为武者的宿命。
风停了,小乙最终遵从本能,朝着东南方向的一座山追去。
山脚有血迹,有打斗的痕迹。
瀑布飞溅,声音盖过了山间的其他动静。
可小乙还是从潺潺水声中听到了人的喘息声。
那声音,她这种刀尖舔血的人最熟悉不过。
是垂死之人沉重的呼吸声,血液堵塞了气道,因此每呼吸一次,从喉头发出的声音就像厨房中的风箱一般。
小乙的神经紧绷起来,她握着剑,缓步走上台阶,将瀑布后趴在地上喘息的人翻了个身。
小乙认出了这人,那天陪秋奈帝姬一同拜见完颜玉的人,正是萧慕青。
萧慕青的致命伤在心口处。
下手的人一剑贯穿了她的心,却又控制力道,让她苟延喘息着。
萧慕青看到小乙,眼神转向她,露出不甘和憎恨。
小乙一剑帮萧慕青归西了,帮她瞑目。
萧慕青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仍然朝着瀑布后的方向爬去,她到死,都在追寻着那得不到的东西。
小乙顺着萧慕青指引的方向看去,一个高挑劲瘦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半跪在地上,怀中抱着卞雪意,似乎在为卞雪意检查伤势。
霎那间,呼啸而过的风在小乙耳边停下,瀑布飞溅的水流也定格在半空。
小乙听到了自己的心停滞的声音。
拨开尘封的记忆,久远的过往与面前的人影交织重叠。
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是她!是师父啊!
金缜察觉背后有人来,头也不回,只是又帮怀中的卞雪意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蠢女人,才离开几天,就把自己搞的这样狼狈。”
是无视小乙,也是有意放她一条生路。
“她,留下。”小乙听到自己沙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与此同时,万箭穿心的痛苦如潮水一般一次次地刺穿小乙的心。
此刻,日思夜想的师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可是,师父的眼神没有片刻停留在自己身上。
师父没有认出自己来。
师父的目光只追逐着卞雪意惨白的面容。
师父谈起卞雪意时不屑的语气真是太愚蠢了,她的行为分明是那么在意,因此这贬低的话语多少有些欲盖弥彰了。
小乙听到师父轻笑了一声。
“不自量力。”金缜轻轻地将卞雪意放在地上,转头终于正眼看了一次这戴面具的死士。
“你不能带她走。”小乙又说一次。
小乙握着剑的手轻轻地颤动,终于,师父你肯正眼看我一次了吗?是不是只有用这种方法,你的眼里才能容得下我?
与师父一较高下的念头让小乙的心中生出一团火来。
“赞赏你的勇气。”
金缜说完,从腰间拔出软剑,朝这名死士刺去。
几招过后,小乙就落入下风,难以招架。
金缜攻势凌厉,身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但是她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小乙:“你的剑招,我好似有些眼熟。”
“你看错了。”小乙并不回应,只是又一次地向金缜出剑,即使她知道自己并不会赢。
因为,这是唯一一次,师父眼里只有自己。
金缜望着小乙,却把剑收了起来,目光有些迟疑:“我,可曾见过你?”
“不曾。”小乙的心是狂喜的,但是,她怎么敢承认自己的身份?若是承认自己做了嘉世郡主身边的死士,师父会用何等的眼神望向自己?
金缜觉得这人古怪,但可能是自己过往认识的人,本不想取她的性命,径直转身抱起卞雪意就要离开。
谁料,小乙不依不饶,一剑朝金缜怀中的人刺去。
金缜本能地拔剑。
瞬间,jsg漫天血雨。
小乙倒在地上,同刚才的萧慕青一样,沉重的呼吸像是呼呼的风箱。
师父无与伦比的精妙剑法,她终于也是体会了一次。
金缜看着那死士倒下,却发现对方濒死之际,脸上也全无对死亡的恐惧,更没有求而不得的怨念。
金缜疑惑,英气的眉头不禁挑起,她走上前,试图将小乙脸上的面具摘下,但几番尝试,最终还是罢手。
忽地,金缜望着地上蜷曲的死士,脑海中闪过了什么,一个久远的,模糊的身影。
小乙看到金缜的嘴唇微微颤了颤,脑袋侧过去,似乎是在想什么。
“你是……十七?”金缜狭长的凤眼微微地瞥着,有些疑惑地说出了那个自己并不怎么熟悉的名字。
可是,兴元寨的人都死了,十七应该也未能存活。
何况,十七虽然剑术平庸,但人确实单纯善良,又怎可能与嘉世郡主这种人为伍?
可如果面前人是十七,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十七死去的。
“咳咳”小乙大笑着,血液顺着嘴角流出,终于,用生命为代价,换来了神明对自己的一次垂眸。
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那个叫十七的人,数月前早已经死在我的剑下,不过我学了些她的剑招罢了……”
闻言,金缜叹息一声,不再看小乙一眼,抱着卞雪意离去。
小乙拼尽力气,转身朝着金缜离开的方向望去。
在临死的时候,终于知道了师父的心里也是有过自己的,这就足够了。
不必让师父知道十七为了她牺牲了一生。
就让师父以为十七死在那个进攻酆都的夜晚好了。
小乙笑着笑着,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在光里,师父会摸着她的脑袋,教她剑法,叫她徒弟,会笑眯眯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也会像抱着卞雪意那样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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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雪意醒来的时候,身处一个农户家中。
外面已是黄昏,天色像血液一样,红得触目惊心。
“这是哪里?郡主!”
卞雪意还没搞清自己的状况,醒来时心底里第一个惦念的就是完颜玉。
卞雪意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就要去找人,奈何突然起身带来目眩的感觉让她只能靠着床边。
“蠢女人。”
一杯散发着清香的茶被递到卞雪意的面前。
卞雪意接过,看了一眼面前的金缜道了谢。
这样一个普通的农家,就连一个完整的碗都找不出来。
但金缜递过来的杯子却是干干净净。
卞雪意隐约记得自己昏迷前的事情,于是问金缜:“我为何会在此处?”
“有人想带走你,我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当了。”
金缜不愿意将萧慕青的名字说出来,也不愿称呼萧慕青为卞雪意“之前的妻主”。
卞雪意喝完茶,终于清醒不少,她放下茶盏,走到金缜身前,福了福身,以此礼对她表示感谢。
金缜欲去扶她,但最终那双手还是垂了下去。
两个人之间,始终这么近,又那么远。
“蠢女人,”金缜看了一眼卞雪意,“看来你身上的蛊还没有解。”
卞雪意点头:“稀奇的毒,不曾知晓任何能解开的法子。”
“我若是你,便杀了嘉世郡主再自戕,为其他人所掌控的人生实在无趣。”金缜问。
“眼下境遇,如笼中鸟雀,实非我愿,可我,并不恨她,也不愿伤她。”
金缜抿了抿唇,握紧拳头,说不清是恨意还是无奈:“你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