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门之后,魏无羡就恢复了一贯的模样,只是在他嬉闹的外表下,却隐藏着深深的忧愁。

  因为与沈言婳的这番谈话,他再面对江澄时总感到有些复杂——这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自然想让他得偿所愿,可是偏偏另一方又是他视为家人的沈言婳,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完全按沈言婳的话去做。

  而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江澄的生辰也到了。

  魏无羡生辰的时候沈言婳一早就亲自上门送上了礼物,到江澄生辰的时候她就没有那么积极了。可她不积极,有人却极为积极。

  清早,沈言婳打开房门,就见到江澄站在院中。

  沈言婳关上房门,走了过去,“怎么这么早过来找我,可是有事?”

  “来找你要我的生辰礼物。”江澄坦然道。

  沈言婳愣了一下,却是没有见过有人这么主动找别人要自己的生辰礼物的。

  江澄道:“我想了下,以你的性子,是不会像给魏无羡一样一早就来给我送礼的。可我最期待的也最想要的就是你给我的礼物,我不想等,所以我自己来要。”

  沈言婳想,江澄真是对她了解得太透彻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江澄。

  “不对我说点什么?”江澄道。

  沈言婳顿了下,“生辰快乐。”

  江澄伸手打开锦盒,嘴里还说着,“其实我更想听你叫我名字的。”明明那日说好了以后喊他“晚吟”,结果到现在也没听她见过几次。所以每次听她这么叫,他都欣喜万分。

  沈言婳轻咬下唇,终归是没有叫出来,好在江澄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

  “这是……”江澄拿出盒中的东西,“是玉佩吗?”

  “嗯。”

  “也是你亲手雕的?”

  “嗯。”

  “你闭关半月,是不是就是去为我准备礼物去了?”

  沈言婳纠正他,“是你和阿羡两人的礼物。”

  江澄自动忽略魏无羡的名字,喜上心头,由衷地赞道:“你雕工真好。”

  确实是好,魏无羡的玉冠就已经让他们叹为观止了,如今他的玉佩却完全不逊色于它——那玉佩是由一块整玉雕刻而成,玉身晶莹洁白,细腻自然,整体为圆形。园外一圈刻着许许多多的莲花,依靠云纹与中间的“澄”字相连。

  “是羊脂白玉吗?”江澄问道。

  “不是。”沈言婳摇摇头,“是暖玉心。”

  “暖玉心?”江澄当然知道暖玉,“你送魏无羡血玉助他修行,那送我暖玉呢?”

  “暖玉内含的灵力比不上血玉,”沈言婳道:“可它代表的是生机。”

  江澄微愣,“生机?”

  沈言婳道:“是,它有回春之力。当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可是戴着它,却可以予你源源不断的生命之力。”

  江澄蹙眉,“那你不该给我,你应该自己用。”

  沈言婳失笑,“我还有的。”

  发现江澄松了一口气,沈言婳笑了一下,“所以我早就说过的,不用担心我,我身上的东西比你们想得多得多了。”

  “你什么都不肯说,我们问了你也不会说清楚,那我们怎么会知道。”江澄道。

  他们没有沈言婳那么高深的修为,许多东西根本接触不到,更不要说像沈言婳一样有这么多的天材地宝了,会担心她才是人之常情。

  江澄自己佩戴上玉佩,抬头看她,“好看吗?”

  “好看。”沈言婳笑着回他。

  于是江澄嘴边也挂上了笑。

  有凉风刮过,沈言婳掩嘴咳了几声。

  “前几天我就觉得你脸色不好,你怎么了?”江澄担忧地问道。

  “无事。”沈言婳摆摆手,“连夜赶着给你和阿羡做东西,有些伤神了。”

  江澄道:“谁让你不早些准备,非要赶着最后几天才这样……”

  他瞳孔一缩,抓住了沈言婳的手,“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原来是刚刚沈言婳摆手的时候袖子有些滑落,刚好让江澄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

  “你轻一点,”沈言婳微微蹙眉,也不遮掩,“是我昨天做完后收拾工具的时候,不小心让刻刀划了一下,皮外伤,没事的。”

  江澄不信,“皮外伤的话不用我发现你就已经好了!”

  他拉过沈言婳的手仔细地看了下,脸色凝重,“伤口不浅,你怎么也不包扎一下?”

  沈言婳略微偏过头去,“只是小伤,不用管过几天就自己愈合了。”

  “那也不行!”江澄道:“我知道你自愈能力强,可是总不能就这样放任它不管吧。”

  他问道:“你屋里有包扎的东西吗?”

  沈言婳摇摇头。

  江澄道:“你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他说完就跑了出去。

  沈言婳看着门口的方向,站在原地有些出神。身体还有些发虚,她知道那不仅仅只是灵力大量消耗的缘故。

  那玉佩之中究竟蕴含着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这是她送他的生辰礼物,其实何尝不是送他的离别礼物呢?

  她低头看自己右臂上的伤,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恢复地只剩下表面不深的一点。可她仍然记得,记得割裂自己一半魂识之时的痛楚。

  其实这样也好,她想,这样,就算她死了,也还像是陪在江澄身边,一直陪着他……

  江澄速度很快,沈言婳站在原地没有等多久,他就回来了。

  他让沈言婳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挽起她的袖子,动作轻柔地为她处理伤口。

  “以后你再受了伤,若是不愿自己处理,就来找我,我帮你处理。”江澄说道。

  沈言婳看着江澄认真的表情,极轻地应了一声,“好。”

  江澄碎碎念道:“不对,应该说以后我看着你,不会再让你受伤才对。”

  沈言婳眼前有些模糊,她的心脏阵阵地疼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江澄抬头看她。

  在看到她眼中的泪时,他整个人都慌了,手足无措地说道:“怎么了,哭什么?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沈言婳眨了眨眼,眨去眼中的泪花,开口时,声音还带着一丝丝的哭腔,“没有。”

  似乎是觉得这样解释不过去,她低下头道:“其实我很怕疼,可是我生下来就是一个人……不,我生下来就是只有自己一只兽,没有父母,也没有族人……我以兽型活了千年,感觉一直都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

  “我也并不是一直都这么强大,年幼之时,我修为不高,原型又不占优势,在外捕食时经常会被其他妖兽欺负……每次受伤的时候,我就只能独自舔舐伤口,因为没有其他人或妖会关心我……”

  “千年下来,我知道受过多少伤,不知道几次历经生死……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习惯了受伤,也习惯了疼痛……”

  “所以……”所以在接触到温暖的时候,便无法自拔地陷了进去,甚至此生都不愿放手。

  本来只是想要随口糊弄过去,可是真的说起往日的种种,忆起这千年的时光,沈言婳心情复杂了起来。独自一人在异界生活,举世唯她的感觉并不好受。从人变成兽,还是那样一种兽,她的心情更是复杂。

  生就一副诱人的皮囊,却无多少自保能力,这千年间,多少艰辛多少磨难,更别提她为了逆天改命所付出的代价……其中种种,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她究竟是在骗江澄,还是在骗自己。

  下一刻,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江澄心疼地抱着她,安慰道:“没关系的,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我会护着你的。”

  沈言婳靠在江澄的怀里,阖上眼,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又消失不见。

  江澄,对不起。她想着,我终究还是骗了你,可是,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她推开江澄,说道:“不早了,今天你生辰,不能总在我这里待着,等下你阿姐他们该找你了。”

  江澄眼里闪过失落,又道:“没事,这个时间魏无羡都还没醒呢,不急的。”

  “那也不能总在我这里啊。”沈言婳不自觉地嗔道。

  江澄眼中有笑意,顿了顿道:“你在害羞吗?”

  沈言婳自觉失言,怪只怪刚才两人太过亲密了,她一时没能平复心情。她站起身来,想着要离江澄远一些,等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再说。

  江澄只当她是恼羞成怒了,伸手去拉她,“阿言……”

  沈言婳头都不回,就闪身避开了。

  江澄楞了一下,没料到她反应这么敏捷,却还是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点出来她不好意思了,追上去道:“阿言,是我多言了,你别在意。”

  “江公子!”沈言婳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来,表情淡漠,声音也已经变得毫无波动,“时候不早了,就不要再在这里耽搁了。”

  她平静的表情刺透了江澄的心,甚至顾不得追究她又开始叫他“江公子”了。

  江澄站在原地不再前进,直直地看着她,看得双眼发酸,才说道:“阿言,你总是这样,在我刚觉得自己离你的心近了一步时就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开。如果真的对我无意,你又何必表现出那份亲密。如此反复,你就不怕伤我的心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意我是不是伤心?”

  对上沈言婳始终没有变化的眼神,江澄感到无力极了,他苦笑一声,“算了,随你吧,反正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就一直是这样的。”

  他忍不住抱怨,又不想像上次那样在她面前失了分寸,便转身离去了。

  沈言婳僵直地立在原地,直到江澄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所有的伪装才破碎开来。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这样做很伤人心,这也就是她要的,她想的不就是江澄可以放下对她的感情吗?

  可是……

  她紧紧地攥住了双手,努力撑着才不至于让自己跪到地上。

  为何,她的心也会这么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