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莲花坞。

  魏无羡拿着一枝莲蓬,出神地坐在湖边。

  后背一股大力袭来的时候,他手疾眼快地反手抓住了岸边的石头。好险不险的没有掉下去,手里刚剥好的莲子却洒了大半。

  “喂,你在这干嘛呢。”江澄用脚尖踢踢他。

  “你要死啊江澄,你要把我推下去吗?!”魏无羡回头怒瞪他。

  “说得好像你不会凫水一样,掉下去你又死不了。”江澄不屑。

  “我说的是我会不会水的问题吗?我说的是你碰掉我刚剥好的莲子的事。”魏无羡不依不饶道:“我不管,你赔我!”

  “滚开!”江澄道:“你以为我是阿姐吗?”

  说到江厌离,魏无羡就不说话了,闷闷地坐在那里。

  江澄见不得他这副样子,“金子勋那厮不是都被压过来给你道歉了吗,你怎么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给我道歉是应该的,谁让他嘴贱。”魏无羡愤愤地说道,倏尔又问道:“金家这次来,主要是为了金子轩和师姐的婚事吧?”

  “对。”江澄在他旁边坐下。

  魏无羡道:“我不喜欢金子轩。”

  “你不喜欢有什么用,”江澄拿起魏无羡放在一旁的莲蓬,一边吃一边说道:“又不是要你嫁给他,阿姐喜欢他就行了。”

  “怎么偏偏看上了这个……”魏无羡嘟囔。

  江澄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反正婚期都已经定了。”

  魏无羡大惊,“定了?”

  “嗯。”江澄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已经定了日子了,明年三月初七就完婚。”

  “怎么这么急?”魏无羡道:“这都要十一月了,四个月的准备时间怎么够。”

  “早晚都是要完婚,”江澄不以为然,“估计金家也是怕夜长梦多吧。”

  魏无羡早就接受了现实,却还是不爽。他往已经没有莲花的莲花湖中扔了一颗莲子,喃喃道:“便宜他了……”

  所有人都觉得是江厌离配不上金子轩,可他却一直觉得,是金子轩配不上江厌离。

  “行了,”江澄道:“别在这里伤春悲秋了,赶紧起来。”

  魏无羡道:“滚!你才伤春悲秋!我又不是小姑娘!”

  江澄道:“姑娘都没你矫情!还不起来!”

  魏无羡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捡起自己扔在一旁的莲藕。然而那枝莲藕上的莲子已经都被人吃了,魏无羡面容扭曲了一下,“江澄!你给我死来!你居然把我的莲子都吃完了!”

  “家里多的是,吃你点怎么了。”江澄理直气壮地说道。

  魏无羡道:“我不管,你要赔我一支新鲜的,而且要全部剥好的莲子。”

  江澄嘲讽道:“你也就想想吧,让我给你剥莲子?不可能的,这辈子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魏无羡扑了过去,“讨打。”两人瞬间打斗在一起。

  闹得正开心时,江厌离突然出现了,她温柔地看着两人,道:“阿澄阿羡该去用膳了。”

  二人闻声停下打闹,各自站好,魏无羡问道:“金家人走了吗?”

  “还没有呢。”江厌离回答。

  魏无羡泄了一口气,“那我不想去吃了。”

  “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江澄说道:“别人家主动上门来赔礼道歉,你这个做主人的却不去,这成什么规矩?”

  魏无羡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把双手枕在脑后,抱怨道:“早知道,我也去闭关了。”说到闭关,就想到从百凤山回来之后一直在闭关的某人,便问道:“沈姐姐还没有出关吗?”

  江澄嗯了一声,“还没呢。”

  魏无羡说道:“后天可就是我的生辰了,沈姐姐要是还不出来,等她出关后,我可要生气了。”

  江澄嗤笑一声,“就你?气就气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哇,江澄,你找打是不是?”魏无羡说着就扑了过去,两人再次闹作一团,江厌离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两人。直到他们再次停下来,三人才一起走向了饭厅。

  两日后。

  魏无羡听到敲门声,便起身去开门,站到看到站在门外的人吃了一惊,“沈姐姐你出关了啊?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他一边让沈言婳进来一边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练功出了什么岔子?”

  不等沈言婳作答,他又继续道:“之前采来的太岁是不是用完了?要不要我再去帮你找一些回来?”

  “傻阿羡,你当那太岁是山中的野蘑菇吗?任你何时去找都能找到。”沈言婳笑道:“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没事,我来是为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到了魏无羡面前,笑道:“阿羡,生辰快乐。”

  魏无羡惊喜地结果锦盒,一边打开盒子一边问道:“沈姐姐给我送的是什么啊?”

  打开盒子,只见盒子中央赫然端放着一顶血红色的玉冠,那与血色纯正,晶莹剔透,质地极为上乘,魏无羡不用伸手去感受,就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浓郁的灵气。

  不仅如此,此玉冠雕刻的手艺也极为精湛,玉身圆滑,通体流畅,整体似莲。魏无羡拿出玉冠,惊叹道:“这是我们江家的九瓣莲?”

  说完,他便发现玉冠正中央镂空地雕刻着一朵兰花,“为何会是兰花?”

  沈言婳不解释,只说道:“日后你会知晓的。”

  “好吧。”沈言婳这样说,魏无羡也就不多追问,又问道:“那这是什么玉啊?颜色居然如此纯正!”

  沈言婳道:“百年前我偶然寻到的一块千年血玉,这玉冠便是我用那血玉的玉心雕刻而成。这种血玉往往蕴含着丰富的灵力,贴身佩戴不仅对人的修行有益,还能煅化身体。唯一的弊端就是血玉性阴,不适合长期佩戴。”

  “不过,”她话锋一转,“此玉我已贴身佩戴百年,其中的阴煞之气早已被我尽数化去,你可安心佩戴。”

  魏无羡并不傻,只听沈言婳轻描淡写地描述就能知晓这玉有多贵重,他心中感动,又不知该不该收下这样贵重的礼物。

  沈言婳看出他的迟疑,便道:“这玉听着贵重,然我身上比它贵重之物不知凡几。东西再好,也要适合自己才行,这血玉放在我这里才是糟蹋了。而且我是为你雕刻的,也不可送给他人,你就安心收下就好。”

  魏无羡握紧了玉冠,笑道:“好,那我就谢谢沈姐姐的生辰礼物了。”

  沈言婳笑笑,道:“阿羡你来,我为你束发。”

  “好。”魏无羡坐到了桌前,沈言婳便立在他身后。

  沈言婳用木梳仔细地为魏无羡梳发,手下的黑发出人意料的柔软,就像眼前少年的内心一般。沈言婳缓缓说道:“尘世间的人们有一种习俗,要在男子二十岁时,由其兄父长辈为其举行加冠之礼。只有加冠了,这个男子才算真正的成年了。”

  “冠者,所以别成人也……君子始冠,必祝成礼,加冠以厉其心。”

  魏无羡从镜中看着沈言婳,认真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我们修士与那些凡夫俗子寿数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我也不是你的父兄。可我还是想要这么做……”沈言婳为他加好冠,抬头看着镜中的魏无羡,温柔地笑道:“阿羡,恭喜你,你成年了。”

  魏无羡怔怔地看着镜中映照出的沈言婳温柔的面孔,眼圈发涩,内心胀胀的。二十年来,除了江家的几人,这是唯一让他感到如家人般温暖的人。

  他转过身来,抬头与沈言婳对视,以一种近乎孺慕地姿态看着她。

  “沈姐姐,我一直,都把你当我的亲姐姐看待。”

  “我知道的,阿羡。”沈言婳神情温柔,“我也是啊。”

  并不适应这种温情的时刻,魏无羡轻咳一声,道:“过几天就是江澄生辰,沈姐姐也是送他玉冠吗?”

  沈言婳微愣,魏无羡问道:“沈姐姐,你不会是忘了他生辰了吧?”

  这样重要的事情她如何会忘呢,沈言婳摇摇头,“江公子与你不同,他父母双亲俱全,我送他玉冠并不合适。”

  魏无羡明白了,他挤眉弄眼道:“没忘了就好,不然江澄肯定要闹脾气了。”

  沈言婳直直的看着他,突然问道:“阿羡,你是不是知道了?”

  “啊?沈姐姐在说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啊。”魏无羡装傻。

  “阿羡……”沈言婳轻叹一声,“不管你怎么想的,我和江公子都不可能的。”

  魏无羡顾不上伪装,问道:“为何?”

  “我早就说过的,人妖殊途。”

  “可是江澄他不在乎啊,我们也都不在意你的身份。”

  “阿羡!”沈言婳叹道:“你以为我真的会在意世人的看法吗?从一开始,我在意的就不是人,而是天。我们人妖殊途,天道是容不下这样的感情的。”

  魏无羡喃喃道:“天道……”

  “没有人能斗得过天,我不能,你亦然。”

  “可我不懂,”魏无羡迷茫道:“沈姐姐你对江澄也是有情的吧?感情不就是要两情相悦吗?既然你们彼此喜欢,又何必去在意别的东西。再说了,天道,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了,为什么要在意?”

  沈言婳并不回答,她抬头隔着窗看着外面的天空,那阳光刺的她双眼发酸,她闭上了眼,“阿羡,我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为什么?沈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你明明可以一直留在江家的。”

  “阿羡,你不懂的。”沈言婳摇摇头,“我本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终有一日,我会身不由己地离开这里,就像曾经我无法选择地来到这里一样。”

  魏无羡艰难地开口道:“沈姐姐……”

  “所以说,”沈言婳转过身来,“既然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结果,那就不要给他希望了。”

  魏无羡神色复杂,不发一言。

  “阿羡,看在我曾经为江家做过的一切的份上,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如果到了那一天,请帮我劝诫江澄。我不值得他留恋,也不值得他喜欢,请他把我从头到尾都忘了吧。就当做我从来都没有出现在江家……”

  反正,他们此生都无法再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