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猛地被推开,沈言婳抬眼望去,与愣在门口的江澄对上了视线。

  只见江澄被人从身后退了一把,进到了屋里。推他之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嘴里还嘟囔着,“江澄你搞什么,干嘛堵在门口不进去?”

  来人正是魏无羡。

  魏无羡进到屋里,看到沈言婳正靠坐在床边,快步上前,欣喜道:“沈姐姐你真的醒了啊,太好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倒是江澄,推门的时候很是急切,进屋之后反倒不慌不急起来。似乎这样,就能平复他急切的心情。

  魏无羡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沈言婳虽然身子不适,也没有说出来,只柔声道:“没事,已经大好了。只是我灵力耗尽,现在有些无力,不能起身了。”

  “当真大好了?”魏无羡不信。

  “当真。”沈言婳笑道。

  她撸起左袖,露出包扎完好的一处伤口,伸手就去解那上面的绷带。

  魏无羡伸手制止她,惊道:“沈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沈言婳道:“向你证明我确实大好了啊。”

  说着,她动作轻柔却不容置喙地解开了左臂上的绷带。

  “这……”魏无羡震惊地看着沈言婳的左臂,沈言婳身上的伤他没有全部见过,可也知道她手臂上有多少道伤。听江厌离说,那些伤道道深可见骨。可此时,她手臂上连道伤疤都没有,光洁如玉藕。

  沈言婳轻笑,“我说过的,我没事。”

  “好了好了,我信你就是了。”魏无羡伸手帮她把衣袖放下,嬉笑着说道。连日来的担忧在此时终于可以烟消云散了。

  他并不是个煽情的人,此时就算心中激动万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恰巧此时江厌离端着药膳走了进来,她笑道:“我听阿羡说沈姑娘已经辟谷,便是不吃东西也无大碍。只是沈姑娘到底是昏迷数日,身子虚弱,总该吃些东西补补身子才好。”

  “有劳江姑娘了。”沈言婳谢道。

  魏无羡伸手要去接江厌离手中的碗,笑道:“沈姐姐身子虚,不如我来喂你好了。”

  江厌离避开他的手,打趣道:“阿羡平日生个小病都要我来喂,怎么今日这么主动要喂沈姑娘。”

  “阿羡长大了嘛,也要照顾人了啊。”魏无羡嬉笑道。

  “贫嘴。”江厌离轻笑道:“你和阿澄最近也没吃好,如今沈姑娘醒了,你们也不必再担心了。我还炖了一些莲藕排骨汤,你们不妨和沈姑娘一起吃一些。”

  “沈姑娘这里,我来就好了。”她继续道。

  “好啊。”魏无羡喜道。

  “好。”进屋后便一言不发的江澄也出了声。

  沈言婳寻声看过去,随即眼神一凝,道:“江公子,可否到近前来让我看看?”

  屋中另外三人不解,江澄慢慢走过去,问道:“沈姑娘有何事?”

  终于得以看清江澄,沈言婳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她问道:“江公子,你的脸……”

  还不等她问完,江澄就猛地侧过脸去,不让她自己脸上的伤疤。掩饰道:“没事,一点小伤。”

  “江公子,可否上前让言婳看看?”沈言婳柔声道。

  江澄唯恐她见了嫌弃,更是不肯再上前半步,僵硬地立在原地,道:“沈姑娘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晚吟就行了。”

  江澄如此不配合,沈言婳倒是态度难得强硬,坚持道:“江公子,烦请靠近些。”

  “没什么好看的。”嘴上说着,江澄还是别扭地上前了几步,破罐子破摔道:“你想看就……看。”

  沈言婳近在咫尺的面孔,在他脸上温柔地抚摸着的手,都教江澄无法言语,他愣愣地看着沈言婳,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

  气氛变得有些缠绵悱恻起来,魏无羡与江厌离立在一旁,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好了。”沈言婳轻声道:“现在可以了。”

  “什么……可以了?”江澄呆呆地问道。

  魏无羡侧过头打量他,惊奇地道:“江澄,你脸上的伤疤没有了诶!”

  闻言,江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了一片平滑。

  “沈姐姐你好厉害啊,自己疗伤快不算,居然还能帮别人疗伤。”魏无羡夸赞道。

  “雕虫小技而已。”沈言婳轻笑道。

  江厌离明白过来沈言婳刚刚只是在为江澄疗伤,只是两人的气氛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她灵机一动,笑道:“阿羡你们在这里吃如何?我去为你们盛饭,让阿澄喂沈姑娘就好。”

  “阿姐!”江澄突然站了起来,神情一反刚刚的羞涩,变得严肃起来。

  他深呼了一口气,说道:“阿姐你和魏无羡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事情想要问一问沈姑娘。”

  魏无羡疑惑地问道:“有什么事情非得你和沈姐姐两个人说才行?”

  江城看向沈言婳,道:“有些事情,我想沈姑娘大概也不愿意让你知道。”

  “江澄你……”魏无羡蹙眉道。

  “阿羡。”沈言婳打断他,说道:“你便与江姑娘出去吧,我也想知道江公子想与我说些什么,况且江公子还能对我不利吗?”

  沈言婳都这样说了,魏无羡便不再纠缠,与沈言婳示意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等江厌离与魏无羡出去之后,沈言婳问道:“江公子,阿羡他们已经出去了,你想问什么,请问吧。”

  江澄看着她正色道:“我想问问沈姑娘,姑娘当初所言那可以救我们一命的玉符,到底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不等沈言婳开口,江澄急切地说道:“你别再想用上次糊弄魏无羡一套来糊弄我,我已经知道了。”

  “那么敢问江公子,你又知道了什么呢?”沈言婳问道。

  “我知道了,你所谓的救命之符根本不是什么秘法,只是你在玉符中施了诸如转换之法,将施加于我们身上的伤害尽数转移到你一人身上而已。”

  “所以当日在战场之上,虽然我受了致命打击,但是破碎的心脉却在一瞬间修复。而你却在同时吐了血,因为当时已经将我身上的伤害转移到了你自己身上。”

  “你昏迷的这半个月我想了许多,明明之前那一战连我都没有受什么重伤,为何你却会因为灵力衰竭而陷入昏迷。其实是因为你当时替魏无羡承受了那致命一击,所以被迫陷入昏迷,对不对?”

  “你说你修为有限,只能练出四枚玉符来,这也不是因为你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你无法再承受四次之后的第五次致命打击了,是也不是?”

  沈言婳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实则内心大骇。她没有想到,只是短短几天,江澄就猜出了这么多。

  她仍是否认,“言婳不知公子在说些什么,如我当时所言,那玉符确实只需以庞大的灵力制成即可。”

  “够了。”江澄喊道:“你别想再骗我了。”

  “江公子。”沈言婳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说道:“事已至此,再去追寻那些无谓的真相,又有什么用呢?”

  江澄僵硬地回答道:“便是没有用,我也只是想要寻求个真相罢了。”

  “江公子,恕我无可奉告。当日我所言,句句属实。”

  “好好好。”江澄怒极,他没想到到这时沈言婳仍然不肯说真话,他怒道:“好,你不愿与我说,那我就去找魏无羡。我看看在他面前,你是愿不愿意说。”

  说完,江澄转身便走。

  沈言婳万万没料到这种转折,她对魏无羡了解甚深,那样一个奢想着把所有人都护在自己身后的少年,若是知道了真相,她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江公子,等等!”沈言婳喊道。

  江澄停也不停,径直往外走去。

  “江公子!”沈言婳急道。她见江澄脚步不停,心下着急,掀开身上盖着的锦被就要下床。可她此时浑身无力,刚刚下地就摔倒在地。

  听到身后的动静,江澄终于回过头来,发现沈言婳摔倒了之后连忙跑了回来。

  “你这是干什么?”江澄蹲下身去扶她。

  沈言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江公子,我不敢隐瞒,只求你别告诉阿羡。”

  “你……”江澄既气恼她又担心她,道:“你先起来。”

  沈言婳以手撑地,努力想要站起来,只是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江澄这才发现她身上的异样,他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沈言婳身上只着一身里衣,就这样浑身发软的被他抱在怀里。怀中一片带着清香的柔软,只是此时江澄心中根本没有半分旖旎心思。

  他将沈言婳放到床榻上,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虚弱?”

  沈言婳不敢说谎,又无法直言,便含糊道:“一点后遗症而已。”

  “你……”江澄气她现在还在隐瞒,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坐在她床榻边,问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沈言婳眼眸微垂,直言道:“江公子猜测得不错,那玉符确实不是什么秘法,只是我将转移的符箓刻在了内里而已。”

  “果然。”江澄沉声道。

  “那制作玉符呢?”江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真的只需要灵力?”

  沈言婳沉默片刻,道:“不止。”

  果然,江澄心下一沉。

  “玉符制作之时只要灵力充沛即可,但是,想要启动玉符还需要一个引子。”沈言婳解释道。

  “什么引子?”江澄问道。

  “一滴血。”沈言婳答道。

  “血?什么血?”江澄蹙眉问道。

  沈言婳艰涩地回答道:“心间血。”

  江澄“腾”地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她,既惊且怒,道:“你取了心间血?你疯了吗?”

  沈言婳偏过头去,“我说过的,真相没有任何意义。”

  江澄站在原地,闭上双眼,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片刻后,他又坐了回去,道:“然后呢,你用的那个法术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那个也是只需要灵力。”沈言婳答道。

  “不止吧。”江澄道:“你第一次在江家用那个法术,仅是灭杀五百人,你便灵力枯竭昏了过去。”

  “半月前,你受着伤,站都站不稳。那种情况下,只用你残存的灵力就可以歼灭五千人?你不要告诉我,短短几个月你修为就突飞猛进那么多。”

  另一件事已经坦白了,沈言婳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说道:“不是的。以我本来的灵力,便是对付两三千人也根本不成问题,当日在江家我之所以会面对五百人就灵力枯竭,完全是因为在那之前我以心间血制作了四枚玉符。本就体虚,所以才会昏过去。”

  “你说你只能对付两三千人,那半月前呢,你如何应对的五千人?”江澄问道。

  沈言婳神情纠结,挣扎片刻,才轻声道:“生命力。”

  “什么?”江澄错愕。

  沈言婳避开江澄的眼睛,说道:“我燃烧了自己的寿命,弥补了灵力的不足。”

  “你!”明白了一切的江澄勃然大怒,他再也压制不住心间的怒火,道:“你怎么敢!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你口口声声说让魏无羡惜命,那你呢,你又在做什么?他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江澄喊道。

  “江公子。”沈言婳从头到尾都是一成不变的平静,她看着他,眼中无欲无求。她说道:“我是妖。”

  仿佛被人按下了开关,江澄怔在了原地。

  “我的寿命也无法以你们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你觉得这样燃烧生命很严重,对我而言却是不值一提。”

  “我无意证大道,更不求长生。漫长的寿命对我来说,是负担。”

  “更何况。”她语气轻柔,“江家,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绊,用我些许寿命来换江家的安定,我甘之如饴。”

  “可你要我怎么办,要江家怎么办啊!”江澄失神地喃喃道。

  沈言婳轻叹一声,她便是知道江澄会接受不了,所以才不想告诉他真相啊。

  她说道:“江公子,今日我对你说得这些,你解了惑,就不要再多想了,想得多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你也不必想着要弥补我什么,江家更不必。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一句“旁人”教江澄脸色苍白,他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双目通红地看着沈言婳,从喉中逼出了声音,“多少?”

  沈言婳抬头看他,“什么多少?”

  “我问你付出了多少寿命。”

  沈言婳不答反问,“江公子可知我当日身上有多少道伤?”

  “一百零八道。”这一点,江澄记得清清楚楚。

  “那边是一千零八十年。”沈言婳神情淡然,语气亦无波动。

  一千……纵然早有心理准备,江澄还是陡然睁大了双眼。

  一千零八十年的寿命,一百零八道伤痕,一道十年。当日他心疼她身上的百道伤痕时,可曾想过这伤痕背后竟会是这般意味。

  常人可能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寿命,她眼也不眨地丢掉。所以她才那么虚弱,所以她才会睡了这么久。

  他都做了什么,他们江家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江澄眼前发黑,可也许是今日所受的刺激太过,他现在甚至升不起怒意,只有满心的无力。

  “我知道了。”他颓然道:“沈姑娘好好休息吧,我先……我先下去了。”

  沈言婳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身影,心中满是不忍。

  可是……除此之外,她真的别无选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