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睁开眼,沈言婳飞身掠到了半空中。

  眼见着战场之上所有的江家修士都退回了城中,她薄唇轻启,古老而又神秘的语言自她口中发出,伴随着她的声音,一圈圈白光自她身上散发开来。

  与此同时,江家与温家所有修士都一同注视着她。

  江澄身上的穴道已经被解开,他站在城墙上目含忧愁地看着沈言婳。看着沈言婳脸色越来越苍白,江澄不由握紧了双拳。

  半空中的沈言婳身子突然颤了一下,本是很细微的动作,只是江澄一直注视着她,连她这样细小的动作都看了出来。

  在那之后,江澄眼睁睁看着沈言婳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几乎是瞬间,江澄就拔出了三毒。

  “你要干什么!”魏无羡拦在他身前。

  “让开!”

  “你现在去打断沈姐姐,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我想救她!她对你那么好,你口口声声喊她‘姐姐’,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她死不了!你老实呆着!”

  “她吐血了!你瞎吗!看不到吗!”

  “江澄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你是想让沈姐姐至今所做得一切都白费吗?”

  “我不想!可我也不能看着她去死。你拦着我,她如果真得死了,你负担得起吗!”江澄绕开他往前走。

  “我负不起!”魏无羡喊道。

  他又轻声道:“可是江家这三千修士的性命我更负不起。”

  江澄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沈姐姐若是今次不幸身陨,我可以拿我的命赔她。可下面这三千条人命呢,江澄你又拿什么还?”魏无羡问道。

  江澄转身看他,脸色阴沉,却没有再走。

  魏无羡叹息道:“所以,等着吧,等着沈姐姐回来。”

  顿了顿,他继续道:“她若回不来,我就去陪她。”

  三毒入鞘,江澄又站回到城墙边。沈言婳的术法已经快要完成了,江澄站在下方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他握紧了双拳,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魏无羡说得很对,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看着,看着她生,看着她死。除了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光晕散去,露出了沈言婳的身影。她面如金纸,嘴唇惨白,她开口本欲说话,一张口却是喷出一口血来。那血落在她的紫袍上,瞬间堙没在大大小小的斑驳血迹中。

  她甚至没有伸手擦掉血迹,冷声道:“灭!”

  白光四射,残留在战场上的五千多温家修士在她一击之下竟然全部毙命。

  她第一次在江家使用这个法术的时候,在场的只有江家人和温家人,其后那些江家修士都被下了禁口令,温家的人又全部丧命在江家,所以外人对沈言婳全然不知。

  如今乍一见到,在场所有人都震撼了。

  江澄同样震撼,他一直知道沈言婳厉害,也没想到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竟能以一己之力灭杀五千修士。在震撼之后,又感到无比的担忧——这样强大的术法,真的只需要灵力支持吗?

  沈言婳在那一击之后,便昏了过去。江澄眼看着她从空中跌落,御剑飞身迎了上去。第二次拥她入怀,江澄再没了初次的害羞,他看着沈言婳苍白的脸色,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他落地的时候,魏无羡担忧地迎了上来,只是刚看清沈言婳的样子,便大惊失色,惊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江枫眠上前查探一番后,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沈言婳身上本只有三处剑伤,可眼下看来,她分明浑身是伤,鲜血几乎浸透了江家家袍。这还只是外伤,刚刚江枫眠还探出她已经经脉尽断。此时她呼吸微弱,好像随时可能断了气。

  江澄双手发抖,他比魏无羡他们更早发现沈言婳的状况,他明明心急如焚,此时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他冷静地说道:“魏无羡,你去城里把孙医师找来。阿爹,我带沈姑娘去城中安置,剩下的事麻烦您了。”

  江枫眠满面愁容,应道:“好,你去吧。”

  魏无羡也急忙应道:“我这就去。”

  江澄抱着沈言婳,踏上三毒。向城中飞去。凛冽的寒风中,他收紧自己的双臂,抱紧了怀中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真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她,抱到永远。

  沈言婳在一处黑暗的空间中不知走了多久,周围什么东西也没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唯一的光源便是由她体内发出的光,只能照亮四周小小的一处地方,让她能看得清前进的路却不能再看到更多。

  这样漆黑寂静的空间,常人若是呆的久了很容易崩溃,沈言婳也渐渐感到烦闷,她不再四处走动,而是坐下来开始打坐。一边打坐一边担忧着外面的情况,不知道现在江澄与魏无羡如何了。

  黑暗之中,沈言婳无法判定时间的流逝,只突然听到从虚空中传来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那声音呼唤着她道:“沈言婳。”

  长时间的打坐令沈言婳刚刚浮躁的心情平复下去,乍然听到有声音响起,她也并不惊慌,抬头的望向虚无之中,回问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她,只是慢慢的说道:“这世间万物,一切生灵自其诞生于世,皆自有定数。你这般改变如此多人的命运,是为不该。”

  “不该?”沈言婳听懂他的意思,冷笑一声,反问道:“究竟何为不该?”

  “我本该于一千一百年前葬身于世,可上天偏偏让我重生于此。若只是让我重生于此,倒也无话可说,可是老天却让我带了前世的记忆。我再在这世间醒来,又如何能做到袖手旁观?天道这般作为,真的是认为我不该吗。”

  那声音又响起,问道:“你逆天而行,就不怕遭天谴吗?”

  “逆天而行……天谴……”沈言婳喃喃地重复着,她突然大笑起来,“一千一百年前我就该死了,多活的这一千一百年,那是上天垂怜。终我这一生,我活着,也死过,我不证大道,不求长生,不惧生死……这世间还有什么可让我怕的?便是天谴又算得了什么。”

  见她毫不动摇,那声音有些急了,“便是你自己不在意这些,可是其他人呢?魏无羡本是天选之子,你这般改变他的命运,夺了他的气运……”

  他话未说完,便被沈言婳打断,她讽刺道:“天选之子?气运?你将这些气运强加于他身上之时,可曾想过他究竟愿不愿意要这份气运?”

  那声音不答,沈言婳继续道:“我自诞生于此间,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今生今世唯一所求,不过是盼他一生无忧,恣意如少年。”

  “为此,我将无所畏惧。”沈言婳坚定道。

  长久的沉默之后,虚空之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便再没了声息。

  沈言婳突然醒了过来。

  刚刚醒来,就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痛。她以灵力相助,探查自己体内的情况后,不由暗叫一声糟糕。

  她这次强行施法,虽然之前就猜到会重伤,只是没想到会累得她全身大半经脉都断了。

  她小心翼翼地调动着残存在体内的灵力,缓慢地修复那些破损的经脉。修复经脉的时候,她控住不住地开始想着,刚刚的虚空是什么,那个声音又是谁?

  为何突然会有一个声音出来制止她,让她不要改变魏无羡等人的命运?

  她不惧怕死亡,也不忧虑天谴。她只怕因为她做的某一个举动,而将他人本来的幸福变得不幸起来……

  经脉完全修复之后,沈言婳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一紫色床幔,恍惚间她分辨不出自己现在在哪里,只是觉得好像有些眼熟。这好像是……

  “沈姑娘,你醒了?”旁边有一道声音响起,满是惊喜。

  沈言婳回过神来,就看到江厌离站在她床边。她才反应过来为何会觉得眼熟,这是在江家她的房间啊。

  “太好了,我去告诉阿澄和阿羡。”江厌离又道。

  “江姑娘……”话一出口,沈言婳就被她自己暗哑的声音惊了一下。

  “沈姑娘,怎么了?”江厌离问道。

  “能否给我倒杯水?”沈言婳道。

  “好,我这就去。”江厌离应道。

  她去倒了杯温水,端来床边,扶着沈言婳坐起来方便她喝水。

  江厌离感叹道:“沈姑娘你这一昏迷就是半个月,期间两次都差点没了气息,可把我们大家都急坏了。”

  “半个月?”沈言婳惊讶,又想到什么,问道:“阿羡与江公子还在莲花坞?那琅琊那里怎么办?”

  “你伤重昏迷,阿澄与阿羡都无心作战,恰巧此次江家损失不小,阿爹便说让大家在莲花坞休整一段时间。”江厌离答道:“前些日子江淮局势稍稳,蓝二公子已经带着人前往琅琊相助金家了。阿爹说,待沈姑娘醒来,就让阿澄与阿羡带人过去。”

  沈言婳放下心来,只要江厌离与金子轩那段不会被耽误就好。

  江厌离让沈言婳靠在床头坐着,自己站起身来,说道:“沈姑娘,你刚醒来,不用想太多,好好休息即可。阿澄与阿羡忧心你许久,我去知会他二人一声。”

  她说完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沈言婳也不阻拦她。

  沈言婳将杯中的水一口饮尽,思索着自己这次的伤大概要多久能养好。

  其实只要没有变回原形,那些内伤都不值一提。真正让她麻烦的是那术法的后遗症——她虽与魏无羡等人说得是那术法只需要灵力支持,但是事实真相如何只有她一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