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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坂,你被世界给诅咒了。”枫笃定地断言。

  天坂佳乃“嗯?”了一声,尾音不可思议地上扬。

  她眨眨眼睛,似乎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枫在说什么。

  斑也有些惊讶,不解地问:“‘来自世界的诅咒’?怎么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是世界的意志在排斥天坂,郁积在最幽暗处的污秽都正急不可耐地从手腕上的伤痕内漫出。”枫微不可察地抿唇,她的眉峰间似乎凝结出了一层冰霜,冷漠得不见任何情绪。

  “而天坂就是一切污秽的承积池,最低陷的洼地,是注定要被黑色的脏水漫覆吞没之所。”

  “‘世界’十分讨厌她。”说着,枫遗憾地摇了摇头,要净化这无穷无尽的恶意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给她十年时间去祈福、破咒,她也无能为力。

  “我最多只能够保护天坂的灵魂不受污秽沾染,不黑化堕落,但再多的也做不到了,污秽依旧会源源不断地涌现,逐渐失控,吸引来不计其数的恶灵鬼怪来将她撕成碎片。”

  枫:“发展到后期,天坂将宛如在黑暗中提灯行走的稚子一般醒目,光芒吸引饥渴难耐的妖怪,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它们追逐血肉。”

  斑哑言,仰首去看天坂佳乃,但受限于角度,只能望见她下颚的线条。

  房间内一度陷入了死寂,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如同灌满了铅般徐徐下坠。

  天坂佳乃的薄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或许只是抑制住了一声默然的惊叹。

  如果真的沦落到被百鬼啃噬的局面,那她的不死之身只会成为痛苦加重的根源之一,而不是救她于水火之中。

  不过,枫这一番话在某种程度上点醒了天坂佳乃。

  天坂佳乃忽然想明白为什么“系统”会出现,以及为什么它会给自己布置一连串看起来难以理解的奇怪任务。

  那是因为“世界”想借由这个方法驯化她。

  现在仔细回想那些任务内容,几乎无一例外是在指示她应如何融入这一个新世界。

  同时,在日常任务的基础之上,“系统”还规定自己拿到“咒灵之王”称号,这行为所隐藏的更深一层含义是——“世界”在要求她取得与新世界背景相适应的身份——成为普通人或咒灵,成为大群体中不违和的一员。

  可以想见,如果天坂佳乃听从了训导,依照“世界”给出的剧本行事,不惹是生非、不引起关注,那“世界”便会选择沉默,静待她的服从。

  但可惜,天坂佳乃在里樱高中破戒了。

  她不仅大闹学校,破坏夏油杰的计划,引起咒术界和咒灵们的瞩目,并且还暴露了自己是吸血鬼的事实,导致“世界”的原有权威崩塌,多个大群体议论纷纷,猜测起另一个时空的存在可能性。

  这是极大的犯讳,触犯了“世界”绝对无法容忍的底线,所以它推翻先前订立的约定,利用“系统”刺杀了天坂佳乃。

  只是“世界”的手段未能得逞,天坂佳乃凭借血族的不死天赋,出乎意料地死后复活。

  面对无法杀死的外来者,“世界”无何奈何,只得用无止尽的污秽诅咒她“不断死亡”,意图通过此粗暴的手段,将她对其他人的影响抹消到最小。

  思及此,天坂佳乃的眉睫轻颤,如蝴蝶翩然展翅。

  “世界”真够狠,也真的是好算计,方方面面的谋划都阴险得仿佛淬了毒。

  天坂佳乃甚至怀疑“系统面板”所展现的卡通红猫,只是“世界”在窥探了自己的恐惧所捏造出来的假象,目的就是用虚假的奏太来要挟她听话,而真正的奏太依旧身处吸血鬼的世界。

  如若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系统”明明显示出红猫状态,而自己几乎翻遍了整个东京城,却没能找见奏太的一丝下落。

  至少,哪怕折腾了这么多遍,从“裂缝”中探出来的锁链却没有锁过除天坂佳乃和斑以外的第三个人。

  这足以说明,奏太被卷入时空乱流的可能性极低。

  天坂佳乃将以上逻辑梳理了两遍,愈发觉得“奏太依旧身处吸血鬼世界”的推论成立,自己是自乱阵脚,一开始便被错误的表象所蒙骗了。

  她无意识地咬着手指甲,将边缘啃得坑坑洼洼。

  如今看起来,似乎只有自己陷入了必死无疑的绝境。

  但天坂佳乃长久地思索着,终于发现了“世界”所没能注意到的一丝破绽。

  一丝可以令她逃出生天的破绽。

  天坂佳乃抬眸,直白地问:“婆婆,您说您能够保护我的灵魂不被污秽侵蚀,但却无法避免污秽将百鬼吸引过来,那如果我能去到一个大部分恶鬼都已经消亡、怪谈式微的和平地方,是不是我可以变得安全一些?”

  枫不解其意,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从理论上来讲,是这样没错。”

  “毕竟,只有极凶残暴虐的鬼怪才会对那些污浊之物趋之若鹜,比较中性、温和的小妖幽灵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似乎已经猜到天坂佳乃想表达的意思,下一刻枫的眉头拧起来,否定道:“可是这种猜想并没有任何意义。”

  “完全不可能采取这种方法躲开被诅咒吸引而来的鬼怪们。”

  枫说得肯定,天坂佳乃歪了歪脑袋,思索着她否定的理由。

  天坂佳乃:“为什么这么说?婆婆。这是指哪怕我能够去到少有鬼怪出现的地方,也会被它们找上吗?”

  枫看天坂佳乃一眼,眼神仿佛在叹息她涉世未深、太过天真。

  “天坂,你是刚离开山林不久,对么?”

  “可以这么说。”天坂佳乃闻声点头,眼眸好似盈着流动的玻璃,清澈透亮。

  刚刚落到五百年前的时空确实也相当于是刚出山林。她对这个时代的了解甚至比不上本地的三岁孩童。

  枫对她的回应毫不意外。

  “我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依旧作为巫女,肩负着从邪恶的妖怪手中保护村庄里的人们的职责。”

  “好的。”天坂佳乃斟酌着回答,她觉得老人家并非是想要向她炫耀自身重要,也不是在委婉地说她能力不足以平安隐居。

  “这并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不,它不是。我提起这个只是想表达,我已经年老,对于斩妖除魔这份工作早已力不从心,但却不得不跟年轻时一样站出来。”

  枫看着风华正茂的年轻半妖,眼睛中流露出一种近似于怅惘的失落感,“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世道仍然没有变好,甚至还变得更坏了。”

  “妖怪坏,人心也坏。”

  她敛下视线,沉静地叙述道:“如今战火四起,饿殍遍野,平民、俘虏和战亡士兵,数以万计的人怨气冲天,日本本土上找不出一片祥和的净土,你想要避世安居,谈何容易?”

  天坂佳乃听了,欲言又止。

  确实,时代于一个独立的个体而言,就宛如一座山之于一粒沙,若世道混乱,仍凭一个人再有通天之能,也终究无法独善其身。

  但她并非这个时代的人,她属于神话传说、灵异怪谈都已近湮灭的现代都市。

  在那个物质极度丰富、精神信仰极度匮乏的未来,鬼怪已经不再恐怖,它们中的大部分早销声匿迹,消散于无人问津的阴暗角落。

  倘若她能回去,有巫女的灵力护住灵魂,再加上血族的异能傍身,就算“世界”对她有再大恶意,也没办法像对待一只可以轻易捏死的小虫子一样蔑视她的存在。

  想着,天坂佳乃把怀里的斑搂得更紧。

  斑似乎感知到她的心理活动,用软软的肉垫轻拍她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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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木花咲耶姬的神宫位于富士山山顶附近,所以我们得赶在秋季之前去到那里,否则不幸遇上大雪封山,就没办法攀登了。”

  白狐形态的斑说话声音偏向低沉、富有磁性,配合懒洋洋的腔调,莫名慵懒,好似有猫爪蹭过耳朵,勾得听客心痒痒的。

  天坂佳乃没留意它说了什么,还一心跟身上的巫女裙装做斗争。

  她个子较高,体形却又格外纤细,因此枫的旧制服并不合身,肌襦袢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止不住地从肩膀处滑落,硬是把端庄系的巫女服穿出凌乱的感觉。

  正拢着领口,天坂佳乃听见斑叫了自己一声,随后白兽的阴影将她笼罩入内,距离近得甚至可感知到彼此的呼吸。

  “怎么了?”天坂佳乃莫名其妙地抬首。

  斑的狐狸眼微眯,狭促地笑了一声。

  天坂佳乃没好气地瞪它一眼,这只狐狸绝对是在笑自己笨拙。

  如果不是现代的衬衫、长裤跟古人的画风格格不入,她才懒得穿和服,又绑又缠的,繁琐且不方便。

  “小家伙,你穿红色挺好的,跟浅紫的眸色相配。”

  天坂佳乃不搭理它。谁会闲得无聊注意这种细枝末节,衣服能穿就行。

  斑并不在乎半妖的回答,笑过后,它低下头,吻部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天坂佳乃感到前额有湿意,这才反应过来是斑用舌头舔了自己一下,登时整个人震惊得僵在原地,后背仿佛过电般,一阵酥麻。

  斑呼出气,淡淡地说:“我把我的祝福送给你,它能够帮助你隐藏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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