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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约定,吉野顺平应该准时在门口前等待,让天坂佳乃能够一眼就看见他的人。

  但现下,约定时间已过,吉野家门前却仍是静悄悄的,不见人的踪影。

  并且,吉野家的外墙也忽然缠绕上了常人所不能见的煞气,煞气冲天,有如鬼屋。

  那些无形的气息郁结在一起,几乎已成实质的流体,哪怕天坂佳乃还未进屋,就已能够借此想象出来里面的惨烈。

  普通民房阻碍不了血族的脚步,天坂佳乃轻车熟路地切割起玻璃窗。

  刚一割开玻璃,还没有进入室内,天坂佳乃业已嗅见类似于食物腐败所发出的腐臭味。

  闻起来像是尸体,而且还是不止一具的尸体。

  天坂佳乃的心如灌满了铅,陡然沉重。

  她希望这是来自咒灵的气味,而不是吉野顺平或者其他什么无辜者的。

  出乎意料的,整间屋子闻起来像是一个堆满尸骸的乱葬岗,但表面上却依旧保持干净,无论是家具还是墙壁,全都整洁得看不出丝毫异常。

  有过在仓库的天花板遭遇那只尖齿咒灵的教训后,天坂佳乃侦查得更为谨慎,她抬起头往上看,同样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或者畸形的怪物。

  这不合理。

  忽然,天坂佳乃听见了一些细碎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拉上拉链。

  一呼一吸间,“雾刃”悄无声息地在天坂佳乃的手中出现,沉甸甸地坠着,分量十足。

  天坂佳乃收敛起气息,微微俯身,蹑足潜行,悄悄贴在了房门旁边的墙壁上。

  运气好的话,只要一次出其不意的偷袭,她就能够解决麻烦。

  天坂佳乃附耳于上,凝神细听从墙壁后面传出来的动静。

  房间里的脚步声正靠近门口。

  随即,门把缓慢转动起来。

  天坂佳乃调整好握刀的手势,刀尖朝右。

  她有十足的把握,只要对方一出现,就可以直接把“雾刃”抵上他的心脏。

  至于是否要下死手,那就得看对方是不是咒灵或者心怀恶意的闯入者了。

  门上的锁舌收起,“咔哒”一声,与此同时,天坂佳乃探身,快速跨步向前。

  “别动。”

  “雾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破吉野顺平的手,下一秒,带血的刀尖戳上他的眼眶下方,划拉出一条极细的血线。

  “嘶——”

  吉野顺平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天坂佳乃绕到身后,死死地绞住了脖子。

  吉野顺平胡乱挥舞着手,想要那把致命的尖刀远离自己的眼球。

  “天坂?是我啊,吉野顺平。”

  他急急忙忙辨明身份,觉得破损的皮肤火辣辣地刺痛起来。

  “你为什么要攻击我?”

  等看清楚他的脸后,天坂佳乃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戏剧性的发展。

  她顿时有点发懵,问道:“顺平,你没出事?”

  吉野顺平被她那一下箍得脸都憋红了,连气都喘不顺畅。

  “你先放开,我喉咙难受。”

  他轻拍天坂佳乃的手臂,示意先松手再说。

  出于警惕起见,天坂佳乃没有动作,而是将鼻子凑近他的耳后,闻了闻。

  有淡淡的血腥味,几乎微不可察,皮肤正在出汗,带有温度,不似僵硬的死尸,也没有跟悠仁一样出现受□□附身的异常行为。

  看起来应该是正主。

  天坂佳乃一吹气,让吉野顺平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他的四肢紧绷着,大脑霎那间短路,面上的表情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俄顷,好不容易恢复理智的吉野顺平屈肘往后顶,又气又急地大喊:“快、快点放开我!”

  吉野顺平不安分地扒拉天坂佳乃的手臂,想要挣开束缚。

  “不要卡我脖子。”

  “怎么反应这么大?我又不是坏人。”

  确认并非是狡猾的咒灵假扮熟人后,天坂佳乃松开了桎梏,她后退一步,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这个屋子发生了什么?这里面的味道闻起来简直是一团糟。”

  吉野顺平似乎被她直白的提问戳中了伤心事,原本就青灰的脸色突变,一下子又晦暗了几分。

  此时,他的神色萎靡,较之从前更为阴郁,下敛的眼神隐隐透露出狠戾意味。

  他阴沉道:“你来晚了。”

  如果说之前的吉野顺平是无端挨了踹、躲起来舔伤口的颓废小狗,那现在的他无疑已经呲出了牙齿,成为红眼睛的疯犬,看着天坂佳乃就像是在蠢蠢欲动,窥伺着时机要咬她一口。

  而这巨大的转变仅仅发生在一夜之间。

  天坂佳乃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把他改变得成可怖的模样。

  “我以为我们约好的是早上八点。”

  天坂佳乃皱起眉头,觉得吉野顺平浑身上下都写满别扭。

  “我按照约定的时间点摁响了你们家的门铃,就在刚才,在闯进来之前。”

  她瞟吉野顺平一眼,补充道:“不过,看起来确实是错过了某些重要的时间点。你需要告诉我,我错过了什么,而不是自己一个人郁闷,好吗?”

  吉野顺平讽刺地笑起来。

  他摇头,觉得自己刚才那种说法简直惹人发笑,“不,我说错话了,你并没有迟到,只不过是我醒悟得太晚罢了。”

  天坂佳乃的心情更加凝重,云里雾里的责备给她压力。

  吉野顺平稍微提高了音调,他厌倦了一遍遍重复无意义的台词,不奢望天坂佳乃能否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

  事实上,他对谁都不抱有期待,对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感到绝望和可悲。

  吉野顺平:“我在说着,我早该知道世界是残酷的,弱肉强食才是亘古不变的法则,如果不能即刻变强,那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天坂佳乃:“为什么突然又急躁起来?不是已经说好要相信我了吗?”

  正说着,她卡顿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什么。

  天坂佳乃问:“是真人来找你了,又在试图给你灌输一些狗屁不通的‘社会达尔文’理论?”

  顺理成章地推测的话,之所以屋子里才残留了那么浓重的咒灵印记,也是因为前天晚上有特级咒灵来过?

  “不,真人说的不是谬论,它预见了这个发展,它早就知道会发生,但我却听了你话。”

  吉野顺平咬紧了牙齿。

  面前这个人什么也不了解,明明什么也不了解,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却信誓旦旦地说能够帮上他的忙。

  而自己居然也心无芥蒂地相信了,抛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咒术”,把精力和时间全部花在了没有意义的跑步和跳绳上。

  吉野顺平的情绪趋于失控的边缘,他近乎崩溃地大喊,重复道:“我浪费了时间,我浪费了时间。”

  天坂佳乃的表情森冷,语气压抑着怒意,“吉野顺平,你究竟要责怪我什么?”

  她指名道姓地叫他,冷漠道:“究竟打算把什么样的错误归咎于我身上,你才能接受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止那个错误本身的发生?”

  看见天坂佳乃生气,吉野顺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

  只是他没办法阻止自己绝望。

  吉野顺平用力地抹了一把脸,看见自己手掌蹭到了些微血渍,那是天坂佳乃用匕首在他眼睛下方划出来的。

  她也是会伤害他的人,跟其他所有人一样,也会暴怒、善变、说出虚伪的话,是不可信任的人。

  吉野顺平压着嗓子说:“我不怪你,天坂,真的,不是怪你。”

  他捏紧拳头,努力压抑住想要破坏眼前所见事物的冲动。

  “只是我蠢得过分,选择宽容。”

  “现在不会再这样了。”吉野顺平低喃,明明是在对天坂佳乃说话,却好似在自言自语,自己说服自己相信。

  吉野顺平自顾自地说完了想说的话,而听得一头雾水的天坂佳乃此时已经压不住火气了。

  她感到冤枉,却连自己被冤枉了什么都弄不明白。

  天坂佳乃伸手拦住吉野顺平的去路,冷硬道:“说清楚,我到底对不起你什么了?”

  “天坂,你不要再拦着我了,我不想再相信你说的那些话了,现在我要按自己的方式去结束这一切。”

  吉野顺平想要绕过她,但天坂佳乃执着要问出个答案。

  “不信我无所谓,但告诉我理由。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在你面前破碎了,值得你颓丧至此?”

  “理由是什么难道有这么重要吗?”

  吉野顺平以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她,仿佛在说:你为什么要执着到这种地步?

  天坂佳乃回呛他,“那孤注一掷地偏执到底难道就重要吗?”

  “在要做蠢事之前,你先想想自己的家人,想一想珍惜你的人,如果他们知道你决意自毁,你以为他们能开心地笑出来吗?”

  吉野顺平不说话了,他无声地颤抖起来。

  沉默良久后,他转身,掀开了一直覆在床上的那层被子的一角。

  “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理由。”

  天坂佳乃的视线下移,她看见了一位中年女性。

  那位女性躺在床上,面容恬静,她闭目睡着,恰似一束鹅黄色的雏菊,从花瓣开始凋零,一寸寸灰败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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