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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窗外边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连身体也一并融化在朦胧的日光中。

  天坂佳乃长久地注视着那些陌生人,忽而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她开始感到无聊了。

  天坂佳乃拉长了声调,道:“我说啊。”

  吉野顺平应声抬头,但在对上面前人的眼眸后又忙不迭地转移开了视线。

  他心烦意乱地戳着自己碗里的牛肉片,责怪自己刚才表现得畏缩,太小心翼翼,不够有气概。

  吉野顺平暗自为自己打气,没事的,正常对话就好。

  他鼓起勇气问:“是怎么了?”

  天坂佳乃没在意他不自然的沉默和停顿,接着说:“应该差不多要到暮春了吧。”

  说实话,相处这几天以来,除了刚开始在地下的对峙之外,天坂佳乃就再没有一次见过对方抬起头直视自己,每次答话,基本都是躲躲闪闪的。

  现在能有这种程度的交流,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嗯,差不多了。”吉野顺平囫囵地应和。

  “果然一旦注意起来,就会惊觉时间过得飞快。”

  听起来只是句不带感情的喟叹,吉野顺平却不禁揣摩起来天坂佳乃这样说的用意。

  吉野顺平知道这样不好,只是对自己情绪的内耗,但就是控制不住。

  天坂佳乃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灰色的谜,从雨雾中走出来的魔女,混沌、难以读懂、无拘无束又无法捉摸。

  吉野顺平说得磕巴,“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呢?日期什么的。”

  说完,吉野顺平就脸红了。

  天坂佳乃:“不为什么,忽然想起来日本的学校基本集中在这个时间段开学罢了。”

  “你学校是延迟开学的类型吗?”

  天坂佳乃只是那么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

  但吉野顺平的脸色登时白了几个度。

  这个话题对他来说并不友好,甚至连单纯提起都令人沉重。

  “不……”

  他回答得如鲠在喉,艰难解释道:“不是那种类型,只是我暂时还不想去学校。”

  吉野顺平抿起嘴唇,兀自生起闷气。

  他不愿意提及自己正处于长时间逃课的困境中,总觉得如果说出来自己是因为想要躲避校霸而离校,就是承认自己输了。

  “不错啊,我也讨厌上学。”

  说着,天坂佳乃嫌弃地摇了摇头,“压抑、烦闷、一成不变,啧。”

  “你呢?是因为什么而讨厌上学?”她问。

  吉野顺平的声音细若蚊蚋,虚弱道:“因为、一些事情……”

  他在心里祈祷:拜托别再问下去了,这没什么可好奇的。

  吉野顺平想拒绝讨论这个话题,这太尖锐了,恍惚中感到过于直白的问句正在刺着自己那饱经跌堕的自尊心。

  但他就是无法说出自己不愿意,似乎有一块粗砺的石子抵在了喉咙深处,把所有强烈的反对声都堵回了肚子里。

  “是讨厌集体生活?”

  正说着,天坂佳乃忽而瞥见吉野顺平拿筷子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此时,他整个人都陷入了魔怔,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碗中的米饭,表情一片空白。

  天坂佳乃在心底无声地叹气,得了,原来心结是出在这里。

  吉野顺平的眼睛内闪现出湿润的光,看得天坂佳乃颇有负罪感。

  他眨了眨眼睛,只觉内心酸涩异常,“我本来都不愿意想起来的。”

  哽咽了。

  “本来都不想说出来。”

  虽然没有直白地说出口,但吉野顺平的情绪明显是羞恼的。

  他眼光光地望着天坂佳乃,似乎在责备她过分。

  天坂佳乃无奈扶额,“怎么……算了。”

  她摆手,“我不会问了,你吃。”

  虽然自觉郁闷,但天坂佳乃也由此明白了吉野顺平的拧巴点。

  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须系铃人,要彻底根除吉野顺平的郁结,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她吩咐道:“吃好了,我就送你回家,哪怕真人威胁着要哭死在你家门前,你都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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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天坂佳乃还苦恼,自己要怎么才能从吉野顺平的口中套出有关他学校生活的更多信息呢?

  现在这局面倒好,直接把正确答案展开铺平到她眼前了。

  吉野顺平万分纠结地看着眼前身形笨重的男人,犹豫道:“老师……你怎么来了?”

  外村听了,反而还兴师问罪起来,“顺平啊,你怎么能够逃课呢?”

  “班上有三位同学不幸离世了,西村、本田、佐山,他们全部都是你的好朋友吧,经常照顾你,还跟你一起玩。”

  天气太闷热,外村不停地用小手帕擦脸上的汗,但仍免不了胖脸看起来油腻。

  他干笑道:“哪怕是基本的礼节,也应该去给他们上柱香呀,你这样的为人处事,以后怎么能够出社会工作?”

  吉野顺平说不出话来,他的瞳孔紧缩,气得浑身发抖。哈?在说什么?

  吉野顺平:“老师,你这样的表述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呢?”

  一旁的天坂佳乃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听得直皱眉头。

  于情于理,一位老师能不顾炎热的天气,特地去逃课的学生家里做家访,这种付出无疑值得人尊重。

  但怎么谈话的内容如此奇怪,责备学生逃课的理由居然不是“你为什么不来学校”,而是“你为啥不去给死人鞠躬”?

  暂且不论这个理由是否正当,在责备学生过后还要额外加一顿人格贬低式输出,从学生行为扩展到对其未来发展的否定,这就真的有点过分了。

  如果不是顾忌到吉野顺平的处境,天坂佳乃横竖得问候对方一声:老师您没事吧,热昏头了是可以回家休息,而不一定要胡言乱语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外村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一被驳了面子,就想冲吉野顺平发怒,但却突然有一个人从旁边飞扑了出来。

  那人在将要落地时还流畅地做出了一个后空翻,稳稳站立。

  当看清楚那位身手不凡的年轻人的脸后,天坂佳乃适时闭上了嘴,默默往街道挪了几步,跟吉野顺平拉开距离。

  虽然吉野顺平不太可能卖她,但如果被虎杖悠仁问起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要编出一个逻辑顺畅的借口也是颇为头疼啊。

  她总不能老老实实交待自己跟诅咒师、咒灵一方搅和在了一起吧。除非她是嫌受到的怀疑还不够多。

  虎杖悠仁痛呼一声,旋即抬眸看见了天坂佳乃,“咦?天坂?”

  天坂佳乃表面上看起来无动于衷,实则内心却已然涌起惊涛骇浪: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悠仁会抱着一个小咒灵扑出来?他又为什么要做后空翻?

  她十分合理地怀疑这是一次围剿咒灵的小队行动,而且附近有负责带队的五条悟,只是她没找到确切的证据。

  虎杖悠仁想进一步深问,只是当下以任务为重,也就没有再喊住天坂佳乃。

  趁着吉野顺平还未回神,他猛地冲到人家面前,“能问你一些事吗?”

  吉野顺平冷不丁地被吓得抖了一下,额角流下冷汗来。

  他看向天坂佳乃,迟疑不决。

  一向惯于直来直往的虎杖悠仁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他就要跑。

  外村不满自己的谈话被小孩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发火道:“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没看见我正在对他讲话吗?”

  他这一说,轮到虎杖悠仁的表情微妙了,一副“你究竟在说什么呀”的无语模样。

  接下来的发展可谓是鸡飞狗跳,性格还算比较稳重的天坂佳乃简直没眼看。

  现在小学生斗法都已经不流行扯别人裤衩了,悠仁是怎么想到这一出一出的。

  天坂佳乃看虎杖悠仁跑远,便叮嘱仍在愣神中的吉野顺平,说:“等下,如果刚才那个学生问到有关我的问题,你就一概不要回答,让他直接来问我。”

  “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回就行。”

  她再三确认,“能做到吗?”

  吉野顺平满脸茫然地点了点头,犹疑不定道:“为什么不能跟他提起你呢?”

  “如果提了,会导致什么很严重的后果吗?”

  天坂佳乃笑容可掬地点头,说:“是会很严重,视泄密的多少程度而定,我可能会打你一拳到十拳。”

  与此同时,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处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天坂佳乃微微一哂,补充道:“真的要小心点,顺平你很可能会死。”

  明明是妍丽美人,但从那好看的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却莫名令人背后发寒,胆战心惊。

  ……

  吉野顺平沉默了,继而点头。

  活这么大,他今天第一次彻底明白了“好奇心会害死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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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吉野顺平的保证之后,天坂佳乃没有再留。

  趁着虎杖悠仁跑走的空隙,她挑了与他完全相反的方向,快步跑着离开了。

  现在还不是跟悠仁叙旧的时候,至少得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悠仁确定有救的那天到来,她才能回去。

  很快了,那一天已近在咫尺。

  她,似乎已经知道了赢下赌局的关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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