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实验室中,淡蓝色头发的男人一边记录着手中实验数据,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部下的汇报。

  泛着刺鼻化学药剂味道的冰冷实验,微弯腰身,沉稳汇报的男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各地对散兵大人最近一段时间行踪轨迹和观察情报,等男人终于说完后,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在那汇报的部下感觉来却有永恒那么长——

  执行官们的威慑力和压迫感,仅仅是站在他们身边都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哦?倾慕那人偶的男人?”博士得知了跟以往稍有不同的情报后,缓慢说道,像是在思忖着什么,但片刻后又无趣的挥挥手:“随他去吧,不用管他,一个连神之眼都没有的普通男人什么都做不到。

  害怕寂寞的人偶找一个宠物逗乐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轻蔑的语气在房间内缓缓回荡,部下流着汗低头敛目,倒退离开房间。

  等面前实验室的大门关上,这位兵士才缓缓松了口气,擦去了额头的冷汗,心中愕然又后怕,喜怒无常、实力强悍的执行官大人们间的仇怨和矛盾他是一点都不想知道,不管惹恼了哪位...

  他浑身打了个抖,眼神中闪过惧怕,他连想象都不敢。

  执行官在至冬都有属于自己的豪华住处,可散兵却没有去自己的住处,而是带着纲吉到了执行官们常用的办公居所——

  当然,这里也有充足的、多余的房间供他们使用,散兵任由纲吉在专属自己的楼层里随便找了间屋子住。

  散兵是执行官,任务多为深渊探索,除了任务汇报外理应是他的休息时光。但来到这座恢弘而空荡的宫殿,却也总是不见人影。

  纲吉来到这里已经有了一段时日,虽然名义上是专属散兵的家政官...

  房间打扫,餐食准备都不需要他的帮忙。

  每天除了训练,三餐,睡觉外,好像只能盯着冰冷豪华的城堡发呆。

  空虚,寂寞,毫无生气,便是这城堡的主流。

  他不由的想念起少年的毒舌与倨傲的神情,只是想想就几乎消散此刻环绕周身的寂寞,让他脸上挂起微笑。

  散兵白天根本找不见人影,纲吉起床后,少年就消失,直到晚上临睡觉时,他才能在散兵卧房外看见少年面容疲惫的回来。

  对方只有跟他点头打招呼的余力,纲吉也不好再消磨对方几乎到极限的神经,只是轻柔嘱咐着对方早些休息。

  纲吉捧着书脊,面前的石质光滑的小桌上摆放着散着氤氲白气的咖啡,这是最近他打法时间的方式,也是为了保持精神稳定。温润的棕色眼睛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指针差分毫重叠在一起,已经快到半夜十二点,散兵应该回来了。

  纲吉单手将书本合上,揉了揉脸,让僵硬的脸孔缓和下来露出温和笑意,这才款步走出房门,刻意摆出一副耍帅的姿态倚靠在散兵的房门前等到少年归来。

  但愿这点小小的耍乐能让那位大忙人稍微轻松些。

  青年脸上缓慢绽放着淡淡笑容想着,镶嵌在天花板内的如同被雕刻的冰块的水晶灯放射着白炽光,明晃晃照耀着他的面孔,将其温润的面容不加掩饰的暴露出来。

  哒——哒——

  前后间隔隔的很长的脚步声回荡在高高的走廊中,不同往日的更加沉重的脚步让纲吉笑容一僵,不安瞬间略上心头。

  散兵的身体出乎意料的轻巧灵敏,平日里甚至可以发出没有丝毫声响的脚步声,今日为何?难道受伤了?

  纲吉脑内飞快闪过这个想法,脚步一转连忙向声音来源处跑去。

  在这所有阴影都被驱散,所有死角都无处可逃的有些刺眼的白光中,在繁华与恢弘的哥特式的古典宫殿中,在能倒映着身躯宛若镜子没有一条缝隙的砖石走廊上,那个身影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散兵脸色苍白,眉头微皱,平日里倨傲的神色此刻脆弱不已,单手扶着墙壁缓缓支撑着自己向前走去。

  眼前阵阵发黑,大脑传来一阵眩晕,平整的地面倒映的身躯宛若天旋地转,他仅仅是保持平稳前行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身躯沉重到,只要此刻放下一点绷紧的神经就会不可自已的跌坐在地。

  后背的痛楚比生生剥去他的皮肤更让人难以忍受,巨大的痛苦也让他无法维持往日平静的面容。

  这幅脆弱的姿态,当真是丢人。

  明明人偶就是为了忍受苦楚才被制造出来,现在居然被疼痛侵蚀到意识涣散。

  没出息...人偶自嘲着。

  走动间牵扯到后背的伤口,少年脸上的神情挣扎一瞬,薄而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一声□□,他停下脚步,低垂头颅,用肩膀抵着墙壁撑着颤抖的身躯不至于跪倒在地。

  还好这是他的楼层,没有他的允许没有别人能进来,不会有人看见他这副姿态,他在兵士面前依旧是强悍而高傲的执行官。

  只要回到卧房就好...

  就能休息了...

  结束这唯有痛楚什么都无法留下的一天...

  不会被他看见...

  这个信念是此刻支撑着他的唯一动力,而在迷离的视线尽头,他似乎看见了有谁正焦急的向他跑来。

  有人...!

  是谁?

  散兵勉强从疼痛中抽出一丝理智在记忆储存系统中翻找。

  此刻他迟钝迷茫的大脑一瞬间无法想起那人是谁,可唯有身体正在松懈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人可以信任,不必警戒这个人,现在他安全了...

  他在意识到这个想法时,不由自主的生出可笑的情绪,他居然也有可以信任的人吗?

  下一秒,他的身躯被搂在怀中,弯腰抱起,温暖的体温顺着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安心的感觉瞬间侵袭他全身,困顿传来,他没有抵抗,仰着脸神色迷离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缓慢的眨了两下,看着男人嘴唇嗡嗡说着什么话,那声音却好像隔着一层山峦让人无法听清,他也不想听了,疲惫让他只想让机体休息,他闭住眼睛嘟囔着一句自己此刻没办法理解的话彻底陷入了黑暗。

  少年无比虚弱的身躯被他抱在怀中,原本稍有风吹草动就瞬间戒备释放杀意的少年此刻皱着眉,漂亮透彻宛若紫水晶的眼眸迷茫的看着自己,被汗水沾染的发丝凝成一缕一缕垂落在脸上,脆弱,而虚幻。松懈的瞳孔告知他散兵此刻的状态有多么不好。

  敌袭?可他并没有受到警告,窗户外面也没有传来任何喧嚣,一如既往的安宁,萧瑟,唯有能抵御严寒的松树被风吹动后发出的簌簌孤寂声响,除此之外便是永恒的寂静。

  鼻息间传来的微弱血腥味让他陷入不可名状的愤怒中,他深吸一口气才能压下那能侵占理智的怒意。

  他一边快速向少年的卧房走去提高全部感官戒备周围可能来到的袭击,一边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没事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可别趁人之危啊,正君子...”

  这句与警戒的现状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话语轻不可闻的说出时,纲吉大脑瞬间宕机,他的耳朵听见这句话,大脑却迟了很久才反馈回来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散兵觉得,自己会因为他的虚弱而做些什么?

  他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形象?

  纲吉哭笑不得的想着,就在这时他猛然想起之前在稻妻的庭院中,那传话说船只安排好了的兵士玩笑一样的话:“你在追求散兵大人吗?”

  散兵的感官敏锐到连纲吉都惊讶的地步,那不加掩饰的声音在散兵醒着的情况下,从门口到卧房的距离他完全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段时间,散兵是以“他是追求者”的身份跟他相处吗?并且容忍他以这种身份待在他身边吗!?

  纲吉垂眸犹豫的看向少年,想跟他说:我还没有到对小孩子出手的地步。我只是想要保护你,顺便收集些周围的情报,仅此而已,我没有对你有其他想法。

  但少年已经陷入了实际上名为昏迷的睡眠之中,歪垂着头颅靠在他胸口上,失去意识。

  纲吉顿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侧着身子推开散兵卧室的房门。

  他还是第一次进来。

  里面跟自己房间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有着高高的天花板,刻着繁复花纹的墙壁,有着一样帷幔的床铺,一样位置的桌椅板凳,比起常住的居所,更像是旅店的客房。

  不,对散兵来说,也许这才是现实。

  不论何处都是暂居的住处。

  纲吉将少年轻柔的放在床铺上,可少年后背刚一接触床铺,眉头猛然紧皱,嘴中发出一声隐忍的痛呼。

  后背有伤口。

  纲吉立刻理解到这个事实,连忙又揽着少年肩膀,让人流着冷汗的额头靠在自己怀里,不断用手抚着少年柔顺的发丝,安抚他陷入更深的睡眠,另一只手轻巧的一点点将少年的衣物从后背撕开,以免打扰到他的休息。

  等衣物被褪下,纲吉的眼睛从紧张的盯着少年面容观察是否不小心触动到伤口,移动到裸露的皮肤上——

  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遍布整个背脊,冷白皮肤上到处都是烧灼的伤寒,血淋淋的伤口还在往下淌着血,仅仅是看着就让纲吉的心被揪起,哪怕被生生□□也远比看着面前的,让人目眦欲裂的凌虐要好受的多!

  散兵,少年居然一直承受着这样的痛楚吗!

  纲吉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忍住心中生出的暴虐情绪,平和自己的气息不去打扰对威胁感知异常敏锐的少年。

  没错,无论是谁造成的,无论要找谁算账都不是他现在应该想的,要先治疗,缓解他的痛苦。

  纲吉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枚刻着黄色宝石的戒指戴在手上。

  这是晴属性的指环,是除了彭格列指环外他所能找到的最高级的指环,能够承受他的火焰而不会破裂。

  晴属性的指环拥有活性,点燃火焰后,除了战斗用处外,最大的用处便是让细胞活性,加速治愈伤口,而纲吉对火焰的控制和输出量,只要没有因外伤瞬间死亡的人他都可以救回来。

  黄色的,如同正午太阳一样的火焰被点燃,这一簇豆大的火苗在纲吉的意识下很快涨大,攀附在散兵的背脊上。

  可怖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少年紧皱的眉头也缓缓松开,看样子一直缠绕他的痛楚确实在消减着。

  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对少年有用,纲吉松了口气,一手揽着散兵的腰身让人靠在自己怀里,一手虚虚盖在背脊上治愈伤痕。

  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温水中一样。

  后背让人发狂的痛楚此刻也感知不到。

  难不成,他陷入了死亡的深渊,这是传闻中的回光返照?

  散兵少有的揶揄着。

  不对,是他的伤口愈合了。

  他的感官重新运转,耳边只余浅浅呼吸声没有实验室内机器的嗡鸣声,鼻尖也没有了博士实验室常年混杂的刺鼻化学药剂,一股熟悉的,像是阳光倾落而下,微风浮动翠绿森林时飘荡的草木清香充斥鼻腔周围,让人安心。

  他似乎被人抱在怀里,额头抵着那人的胸口处,与人偶完全不同的温暖身躯似乎连他的身体都温热起来,胸腔下的心脏有力、有节奏的跳动着,像是一曲安眠曲。

  沢田纲吉...?

  “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那人温润的声音比平日更加柔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轻轻回荡在耳边,似乎怕震到精神还很虚弱的少年。

  散兵这才恍惚发觉,自己刚才不自觉的将那人的名字叫出了口。

  他缓缓睁眼,纲吉像是提前察觉到,指骨分明而修长的手掌虚虚的遮在他的眼前,轻声哄道:“房间的灯光太刺眼了,慢点睁开。”

  这是怕晃到自己?

  散兵轻笑一声:“我还没这么脆弱。”

  纲吉也笑了一下:“是我太脆弱了。害怕这些东西伤到你。”

  散兵顿了一下,如同呓语轻喃:“多余的善心。”

  他忍不住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恬静温和的笑意,低声说道:“不过,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