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有所愤懑的情绪在对方柔和的声线中缓缓平息，散兵不由的也循着青年人的视线环顾四周。
就像他所说的一样，目视一切都生机勃勃，这远离人类的森林正在喜悦着生命的到来。
明明是司空见惯的风景，此刻在散兵眼中也有了些许不同。
但风景就是风景，无论怎样的美丽也不过是无法改变的背景。
散兵收回目光：“这些你想看都随你，之后别再跟...”
就在这时，一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白色泛绿的花从高处缓缓落下，青年人似乎没有见过这种品种的花，微微睁大了眼睛，双手抬起接过，他眼含温柔的看着在碎光之下几乎熠熠闪光的花朵，在散兵的话说完之前，将那朵花送至自己的身前，温声道：“要收下吗？”
收下什么？这朵柔软脆弱没有一点用的花？
沢田纲吉在散兵冰冷的眼神下不知死活的继续道：“很适合你。”
散兵：“......”
散兵：“别了，还是你自己收下吧，柔弱配废物再合适不过了。”
被这么一打断，散兵也没有了再驱赶对方的想法，恹恹转身继续向着目的地而去。
愚人众毕竟是冬之国的官方组织，在各个国家里都有明面的据点，散兵并不是因为私密任务来的稻妻，不过是无心闯入，他打算直接去那据点——北国银行。这所有人都知道的消息被这男人知道也无妨，何必再费力气驱赶他。
不做没有必要的事，不做多余的事，这是散兵现在的处事原则之一。
散兵拒绝并称作废物的花朵被纲吉心满意足的插在胸口前的口袋中当装饰物。
“你叫什么？之后准备去哪儿？”纲吉快走两步跟在少年身边。
两人毕竟有身高差距，他们之间被拉开的距离很快被追上。
散兵没有隐藏自己名号的兴趣，眼下无事跟人交谈几句也无妨，更何况是这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散兵，北国银行。”
简短意赅，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散兵，比起名字更像是一个称号，是他所在组织的称号吗？
能用称号来替代名字，说明这少年的职位是那组织的高层或者名气大到无人不知。
那少年的战力可以用作衡量这个世界巅峰的标准。
不过这个消息并不意外，能一击碾碎那怪物的存在如果在这个世界遍地都是，这才让人惊讶。
他们在林中走到，从太阳悬挂高空到被夜幕初上，夕阳笼罩，在白日的最后一点被黑夜吞噬之前，他们终于跨出的林地，远远的看见远方家家逐个亮起明黄烛灯的城镇。
人偶的身体素质强悍，能够一刻不停的行进，但这青年人也居然能大气不喘一下跟着他的脚步一直走到现在也让散兵有些意外，心中不免有些戒备并对青年人的身份有了好奇。
有了肉眼可见的目标，本就不慢的行进速度越发快了起来，终于在夜色统治天空时跨入城镇。
愚人众在城镇口通常会有巡逻、收集情报的士兵，风土人情，来往的各国政要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今天巡逻的士兵是岩使游击兵，看见天色已晚，到了交班的时刻，松懈的心情让他忍不住抬手交叉伸了个懒腰，听着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僵硬的骨头发出的一阵咔吧声响，他脸上露出舒服的神情，眉眼舒缓。
“都到了交班的时候了，那家伙怎么还不来，总不会是吃饭忘记点了吧？回去要好好说说他...”他小声嘟囔着。
愚人众在各个国家都不讨好，周围路过的平民百姓总是会戒备的看着他们，根本不可能跟他们搭话，甚至恨不得绕着他们走，满脸厌恶，而这里的士兵也是，知道他们是外交使团不能动，但总是在各个环节给他们添堵，让本来轻松的任务都能拖到身心俱疲才放过他们。
所以在城镇内执行任务的愚人众士兵都几乎在等着下班，望眼欲穿，毕竟各国政要谁摸黑来...
他眼角余光下意识瞥向从主道上走来的两人，原本因困意上涌而惺忪的眼睛顿时瞪大，眼珠子差点从眼眶中蹦出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两人，伸手捏了一把自己的脸——
嘶...疼!这不是梦！
这个事实让他瞬间打了个激灵，又是激动又是振奋，连忙跑上前去，做了个做标准的军礼！
“大人好！”
没错！愚人众最顶端的十一位执行官之一，第六席的散兵大人居然只身出现在了稻妻！
他本以为除了刚加入愚人众时能有幸见到执行官并得到指导外，他们此生无缘再靠近这些大人物！
没想到只是普通的巡逻任务居然能看见散兵大人！还能这么近！这威压的气势与传闻中的一模一样！
这件事回去一定要跟那群人吹嘘一下！太好了，幸好你没有过来早点交班，不然我就见不到执行官大人了！回去不管你要吃多少我都请你吃！
岩使在心中嚎叫着，又突然想到自己刚才才伸了个懒腰，不会被散兵大人看见了吧？要是被误会自己偷懒怎么办？
在激动又惴惴不安的心情中，他期待的看着散兵大人，等待着命令。
“我来到此处的事不必声张，你去通知北国银行让他们准备房间，我今晚住在这里。”散兵道。
领了命令的士兵连忙点头飞快转身向北国银行跑去。
沢田纲吉看见这一幕，便知道自己之前对这少年地位的猜想是正确的，如果能待在他身边说不定能找到他为什么来到此处的原因，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抬眼看着面前这由稻草和简易砖石垒成的房屋，看着各家各户点亮的烛灯，看着他们身上的穿着，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熟悉的城市里所有的风景。
就好像时光倒退了五百年，重现战国时代的风光。
今晚好像在举行庆典，纲吉看着不远处的街道上一辆辆推车，上面摆放着各式商品，剪纸和彩带张贴在道路上，火红的灯笼将这条街染的热闹非凡，人群往来间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散兵没兴趣加入人类的庆典，他看了一眼便打算转身找个寂静人少的路去据点。
沢田纲吉眼睛微微发亮，他自从坐上首领的位置，便再也没能放松的游玩，这种热闹的庆典更是许久没有体验过，他语气带着不符合形象的雀跃说道：“我们去看看吧。”
散兵皱眉：“哈？这种幼稚的庆典你要想去自己去，别来烦我。”
纲吉眼睛发光，转头看向散兵：“好不容易从暗无天地的深渊中出来，体验一下热闹不好吗？”
他没等散兵拒绝，拉着少年的人就跑到了人群中。
“喂！”
散兵当然可以挣脱，但周围都是普通人，更何况是在城镇，如果动用武力伤到行人引来稻妻的士兵就麻烦了。
庆典在稻妻城的主干道上，两侧是摊位，中间人流往来络绎不绝，但好在离拥挤还有一点距离，能轻松避开走动的人群。
散兵已经很久没有参与人类的活动，与人类相处，他低声呵斥着纲吉：“你想死吗？”
手上却拉住帽檐微微压下挡住了他的面容，从纲吉的角度，他只能看见少年抿直的嘴唇，身躯绷紧。
而在这时一个身着浴衣的小女孩从走动的人群中挣扎的挤出来，一下子没站稳踉踉跄跄的撞在了纲吉身上，纲吉连忙蹲下身在人群中护住女孩。
女孩的鼻头被撞的泛红，她揉揉鼻尖冲着陌生人的纲吉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嘿嘿两声：“我好像，迷路了。”
纲吉眨了眨眼，无声笑了：“那我陪你去找你的家人好吗？”
女孩看着纲吉温润俊秀的脸孔，双手捏着自己的浴衣忙不迭的点点头，似乎能和青年有更多的相处时间让她颇为兴奋。
散兵嘁了一声，嘟囔着：“烂好人。”
空气中飘来一股鲜香味道，酱油与鲣鱼的香味让女孩忍不住抬起脸嗅了嗅，捂着肚子一脸渴望的看向纲吉，谁知道纲吉也眼神发亮的看向摊位，而腹部传出一声咕~的声响。
毕竟走了一天，纲吉的体力可以跟上，但在这充满平和而食物香气的环境中，身体的本能逐渐显现，叫嚣着食物的补充。
他和女孩眼睛放光看向章鱼小丸子的摊位，那摊主是一个用头巾绑着头发的利落大叔，他与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有生意上门，便绽放出自信的豪放笑容：“要来吃点吗？我家的章鱼小丸子是这条街上最好吃的！”
女孩眼巴巴的看着纲吉，纲吉有些窘迫的咳嗽一声。
他身上自然带着钱，但他的时代的钱在这里能用吗？肯定不行啊！
明明手握财富却是个穷光蛋就是说的现在这种情况。
他转头看向散兵，眼巴巴、渴望的眼神让少年忍不住无语道：“你难道想让我给你买？选择帮她的是你，不是我。”
女孩一同看过来，让散兵接下来的嘲讽被堵在喉咙里，那目光太过天真纯粹，没有恶意。
一大一小就这么看着他，好像他不同意就会立马沮丧的哭泣。
散兵额头青筋绷起，想着：他们哭跟我何干。
然后隐忍着怒意点了点头。
纲吉立马看向摊主：“请来三份。”
摊主：“好嘞！”
女孩听闻笑嘻嘻的围在这面容漂亮的大哥哥身边欢呼雀跃着：“谢谢你大哥哥！”
散兵吐出一口气，似是无奈的挥挥手：“与其感谢我不如赶快找找你的家人。”
纲吉在一旁微笑看着，少年比起刚刚的戒备与紧绷，现在看起来到是放松了些许。融入了周围享受庆典欢闹的人群中，不再突兀。
那股总是想避开人群，身边环绕着久久不散的孤寂气息也淡了不少。
明明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身上担着的责任太重和不为人知的过去，连本性都要隐藏，只是想想，他都觉得寂寞的想要发疯。
“您的章鱼小丸子！”摊主大叔招呼着。
散兵上前给了摩拉。
愚人众执行官的工资数额高的可怕，哪怕他从不查看自己的账户，工资也从来不差一次的发放，到了现在已经积累到一个天文数字，足够普通人一家几辈子奢侈的生活都用不完的钱财。
纲吉将其中一份放在散兵手里，又蹲下身将一份放在女孩手里，这才拿起自己的那份用竹签挑起一个圆润的冒着热气散着鲣鱼和海苔的丸子，吹了两口气便整个塞进了嘴巴——
滚烫的温度让他不住的哈气呼吸，海苔和酱油的咸香与面糊的清香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让人不忍心吐出。
看着狼狈的吃着丸子的纲吉，散兵哼了一声：“吃个东西都这么废物。”可他的嘴角却莫名的挑起，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表情有多柔和。
生活的气息消散了杀伐的岁月。
纲吉将不再那么滚烫的丸子吞进肚里，胃部因为食物而不再叫嚷，整个身体温暖起来。
“你也尝尝，丸子不愧于摊主的骄傲。”纲吉笑眯眯道。
同样吃着哈气呼气连天的小女孩也不住的点头：“真的，哈哈，好吃！”
散兵转着丸子上的竹签，神色莫测：“我并不需要这种东西维持身体运转。”
纲吉插了一个丸子放在少年的嘴边：“这跟生存的本能没有关系，这是在享受生活，你看，周围如此热闹，丸子也这么好吃，来尝尝吧。”
除去生存，除去战斗，除去实验，散兵的生活还剩下什么呢？
空空荡荡的让人乏味。
他并不反感这样的生活，觉得为了探究世界而动用这具身躯的现在前所未有的平静。
可现在看着近在咫尺的美味，他居然缓缓张开口咬在嘴里。
已经不像是刚出炉那么滚烫，但依旧有灼烧口腔的感觉，散兵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嚼了两下囫囵吞下，藏在记忆中的小吃味道让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随口评价道：“还不错。”
意识到自己说什么后的少年连忙别开了脸，用斗笠挡住了自己的脸孔，居然因为这种东西而笑，真是丢人。
但他没有听见沢田纲吉的笑意或是别的什么，这让他抬眼看去。
只见纲吉愣在原地，见散兵看过来飘散的思绪骤然回拢，他连忙去问摊主：“有冰水吗？”
散兵：“？”
纲吉急急忙忙端过来一杯冰水，催促着少年喝下：“刚刚你吃的也太急了，有没有烫伤？”
散兵抬手推开，因为这关心而不适，脸上飞上了绯红提高声音道：“不用多此一举，我没事！”
这种小伤口在说话间就能愈合，连伤药都不必上。
纲吉显然不这么认为，在深渊和刚刚出来时的淡然已经烟消云散，他抬手捏住散兵的下颌微微用力让人抬起脸孔，露出了一点红润的舌尖。
纲吉认真的凑近看着，见少年贝齿整齐，舌尖湿润而没有烫伤，这才放下心。
而没等他说什么，少年猛地扭开脸从他的手里挣脱，发丝垂露在脸颊处，竟然有几分脆弱，下颌处有着红印，眼尾也似乎漂上一抹红晕，漂亮的惊人，他高声骂道：“谁允许你碰我的！”
纲吉眨了眨眼，明明做过礼仪训练的他，此刻也忍不住红了脸，略带慌乱的摇手：“抱歉，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
散兵终于忍无可忍，在周围欢呼声和友善的笑声中，一拳砸了纲吉的脸上，满意的看着青年人吃痛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