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玦示意王二哥不必介怀。
换了大部分人, 都不想多管闲事惹一身臊,这并不是衡量道德的标杆。
只能说她身边这个傻乎乎的家伙是个特例。
特例,造就了她们之间预伏的情缘。
“不是说要进屋吗?就别在外面喝风了。”王语非一边提溜住侄儿的帽兜, 一边揽过栗玦的后背往屋里带。
王二哥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小王,又看一眼栗玦,别过头去叹了口气。
……
怎么说呢,这年复一年地往后赶, 春节的氛围在各家都是越来越淡。
屋里加上王语非她们也就七口人, 王语非的爸妈老俩口和二哥一家三口。
至于大哥, 今年为着拼加班费打过电话说不回来了, 三姐全家先去婆家呆几天, 不知道年初几之后再过来。
初次拜谒对方家族,栗玦礼数周全,在王语非的指引下一一认了人头, 送出精心准备的平安符, 未到场的亲属的份额交由王语非的妈妈暂为保管。
王语非拿出两人早先商量好的说辞,表明栗玦是她同事, 今年家里出了些事, 过年放假想找个地方散散心,王语非这就毛遂自荐带她回家里过年。
这牵动了王家二老的恻隐之心,尽管语言不通,他们平日里只说农家土话,但从肢体语言和表情神态可以看出他们的包容与和善。
王二嫂捅了捅自家男人的胳膊,与他咬耳朵:“你妹这趟回来好像不一样了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 还不是我们王家的娃儿。”王二哥十分直男地答。
“啧,一点没眼见力。非非从前怕生,老爱一个人躲房里。但你瞧她现在和大家聊得多好啊, 还交上这么个有头有脸的朋友。”
“长得漂亮就是有头有脸了?肤浅!”
不想继续搭话的王二哥抱着儿子去灶头烤火,顺便教儿子一些简单的厨事。
男人、女人各自为阵,这边厢王家阿妈琢磨着来了客人,得拿出好的吃食招待,便提议做些蒿子粑粑。
很奇怪的名字,栗玦从未听过。
“这就是你说过的,很好吃的甜饼子?”栗玦回头轻声问王语非。
“你还记得呀,”王语非挠头傻笑,“不过不是这个啦,蒿子粑粑是我们这边农家早春时节经常上餐桌垫肚底儿的主食。我妈做这个也是一绝,就按家常的手艺来说,我妈做什么都好吃。”
这道菜不仅家常,还尤为天好健康,除了必备原材料艾草之外,只添加糯米粉和白糖。
蒿子是她们家自己种的,采的未入春前的头岭,浅绿色,带一点点黄。
王二嫂打发王二哥多添点柴火,烧大锅水用来汆烫蒿子。
王家阿妈腿脚没从前利索,现在大部分工序由王二嫂挑大梁,王语非和栗玦在旁边打下手。
还别说,王二嫂做得像模像样,汆好的蒿子捞起码在大砧板上,需要剁碎,用以一会儿调面团。
王语非取过刀刃,一时不察,栗玦指尖碰到案板上刚出锅滚滚烫的蒿子,灼出红红一片。
栗玦自己都没说什么,小王却慌慌张张一个箭步上前,捉住栗玦受了伤的手指细细端详,小心翼翼地吹拂几口凉气,满心满眼满溢而出的心疼。
然而……
这般情意流转、含情脉脉的场景忽地被一声暴喝撕裂——
原是王二哥虎着脸训斥自家扒土灶头上泥灰玩的儿子。
一旁为着查看伤势凑在一块的王语非和栗玦反射性地分开。
小孩儿被吓得嗷嗷直哭,王二嫂不由皱眉叉腰:“小聪,到妈妈这里来。别理你爹,今天不知道怎么神经抽抽了,摆脸色给谁看呢,拿儿子出气算怎么回事?”
王二哥抬眸看了看她们,最终一言不发,埋头继续烧他的灶去了。
虽然小王有意去村口的杂货店问问有没有烫伤膏之类的,但栗玦表示自己没那么娇气,还抢过她手里切蒿子的活儿。
当真是轻伤不下火线呀!
小王摩挲着下巴,暗自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跟她一起见家长的大栗是这样的,也和许多心中忐忑的新妇一般,盼望着表现出自己麻利勤快的一面。
王家阿妈在身后赞了一句,王语非给栗玦翻译道:“我妈说你手势好,一看就是贤惠会做家务的。”
栗玦眉心一展,略显傲娇道:“还是伯母有眼光。”
将剁好的蒿子碎跟白糖、糯米粉搅拌起来,压成饼状下锅油煎。
整个过程并不复杂,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一块块热气腾腾的蒿子粑粑就新鲜出炉了。
这是他们乌石峰村的特色做法,虽然都叫这么个名儿,但不同地区的蒿子粑粑做法各有出入。
张罗着小辈们品尝点心,王家二老和王二哥又开始投入准备午饭。
栗玦吃东西还是那样小口小口的,当她秀气地咬下一块薄边,王语非立马凑过去问:“怎么样?还行吧?”
栗玦细细咀嚼,顾不上回答她。
蒿子粑粑的口感软软糯糯,外皮焦香,甜味适度,混合着艾草的独特清香,让人获得味觉和心灵的双重丰盈。
当然,这般感受肯定是有氛围加成的。
因为有这家伙陪伴,很多事情变得让人乐于去尝试。
……
几个人一起干完了一盘蒿子粑粑,唇齿留香。
忙忙碌碌,日上中天,很快就到了午饭的饭点。
“开饭啦——”王二哥做完了大锅饭,喊一众小的前来饭堂子。
席间,王家二老总觉得对栗玦不住,人家城里姑娘好不容易来家过趟年,都没准备什么鲜货,餐桌上净是腊肉腌鱼,南方人也不知吃不吃得惯。
王语非倒是直接打消了爸妈的顾虑,用土话道:“没事,栗玦她吃点蔬菜就好。”
王家阿妈不能理解:“这怎么能行呢,看这瘦瘦巴巴的,得多吃肉啊。”
王语非耐心地解释:“她身体不好,很多东西都得忌口,这些腌渍的食物她不能碰的,吃点自家种的蔬菜,有机无公害,没啥怠慢的,爸妈你们就别操心了。”
话音一落,几人纷纷向栗玦投以同情的目光。
栗玦虽然听不明白,但大概也能猜到,她夹了一筷子面前的笋片,腼腆地笑笑。
她的生活质量在一般人看来确实有点糟,不过这么多年她都已经习惯了。
几人围坐一起吃饭,对栗玦来说也是久违了的温馨体验,这和应酬场合看似热闹实则各怀心思不同,耳畔萦绕的都是最家常最琐碎的话题。
“小聪,别光拣着肉吃。把碗拿过来,我给你舀青菜。”
“爸爸不也是只吃肉么,妈你都不管他,只管我。”
“你妈教训你呢,扯上我干嘛!”
栗玦转过头,刚好撞进王语非凝视着她的温柔眼眸。
两人相视一笑,真像一家子呢。
更像一家子的时刻还属栗玦胃口小,没能吃完盛给她的一大碗饭,但她又不好意思说,只得放缓进食速度,小鸡啄米。
小王当然对她的食量再清楚不过,朝她努努嘴道:“给我吧。”
把栗玦吃不下的部分装进自己碗里,是她平日里就经常做的动作,两人相处久了,有那么些老夫老妻的味道,因而彼此都不以为意。
孰料王二哥又是一声突如其来的暴喝——
“吃不下放着我来!!”
恍如半路出现横.插三板斧的程咬金,王二哥势要将气氛终结者当到底。
此番动静,差点震倒圆桌,惹得王二嫂狠狠白他一眼。
这人今儿个怕不是吃错药了,人家姑娘吃不下的放着他来???
算是个什么名堂,也没见这大男人吃过她娘俩儿的剩饭。
怎么的?
看人家漂亮就被勾去魂了?
王二嫂越想越气,在桌面以下愤然地踩了自家男人一脚。
都多少年的夫妻了,王二哥自然瞧出王二嫂不满的点,他尴尬地搔了搔头:“我这不是说得急了么?我的意思是吃不下就放着,待会儿我收拾掉。小妹你也吃不少了,别硬塞,现在不都讲究精简饮食嘛!”
王语非看了一眼有苦难言的二哥,又看了一眼满怀不悦的二嫂,不置可否地将端到一半的大栗的饭碗重新给她放了回去。
栗玦望向干咂巴嘴的小王,盈盈一笑:“也是,你不正在减肥么?”
小王自主自发地揪了揪下巴肉,嘟囔道:“是啊,效果还成吧,我最近脸好像收小了点。”
王家二老一听,连忙又给小王碗里夹了点肉,在他们看来,娃儿还是吃得壮壮实实的才是健康。
经老一辈大家长这么一调和,饭桌上的气氛重又活络起来,各人脸上挂回笑容。
……
当然,年三十可不能只是煮茶烹肉、吃吃喝喝。
小王下午溜出去了一趟,回来抱着一塑料袋的不知何物。
彼时,栗玦正和小王的家人围炉而坐,听他们拉着她其实听不太懂的家常。
当小王风尘仆仆地闯进屋子,蹲在小板凳上的栗玦自下而上地扫了她一眼,但并未开口。
反倒是闲不住又在灶台边上玩起泥灰的小侄儿一蹦一跳地跑过去,吵着闹着要姑姑告诉他买了什么好吃好玩的。
王语非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夜里你就知道了。”
……
一家子吃过晚饭,夜幕落,星光灿,又是一年春节联欢晚会时。
小侄儿一心惦记着姑姑手里的稀罕玩意儿,却不想饭后直接被老妈赶进了房间。
“妈,我要跟姑玩儿!”小侄儿赖在门页边,死活不肯进去。
“玩一整天了也没见你个消停,跑得一身脏,快去把作业做了。”王二嫂拧着眉头,隐怒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