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水雨月明白,说在,都在呢。
暮城雪点点头,说那就好。
又走了一会儿,水雨月突然道:“我喜欢你。”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知道吧?”
她等着暮城雪的答案,心跳如擂鼓一般。一面欢喜,一面胆怯。
暮城雪笑起来,眼睛很明亮地吻她,说我也喜欢你。
你放心,不用怕,我不会走,我一直都在。
你也可以依赖我,不用什么都自己担着。
她的声音清澈干净,像夏日傍晚染着花草木香气的清风。
花魁脸上慢慢出现了笑容。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快乐,浮现在那张向来假面一戴就能游刃有余的脸上,渗透到每一个五官,每一根绒毛,挂在眼角眉梢上,显得有点傻。
她笑着笑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伏在暮城雪背上睡着了。
于是千灯有感,光影明灭。
***
禁苑,紫宸殿。
暮渊又做梦了。
他近来时常做梦。梦中又总是关于少年时的伙伴们,他,水一方,诉兰,还有晁坤。
梦里的时光也总是好的,充满了少年人的无忧无虑和意气风发。
可今日却是不同,今日没有其他人。
今日只有晁坤。
那个脸色总是很苍白的晁坤。
***
暮渊,番外一。
仿佛意识被抽离,他高高地飘了起来,在禁苑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儿,最后落入陈旧的东宫。
这殿已经很多年没开了。自从上一位太子殿下暮渊登基后,东宫就被封了,连洒扫的人都进不去。
暮渊也很多年没来看过了。这是封殿后的第一次,没想到是在梦里。
装潢是尊贵的,颜色是惨淡的,周围还残存着烈火焚烧过后的痕迹。地板上蒙着厚厚的灰尘,人一踩并不浮动,反而踏出一个个苍白的脚印。
少年暮渊在长长的殿中行走。他垂头望着自己,见自己身上穿着东宫太子华贵的衣袍。
他再一看周围,就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周围灯火摇摇曳曳,很远的地方传来更夫报时的声音。他仔细听,一共敲了三下,一快两慢,喊的是“平安无事”。
暮渊心里几乎要笑出来,平安无事。若是果真如此便好了。
他了无趣味地往前走,这殿好长,长的他忘记了是走到哪里的时候嗅到了灼烧的味道。
少年暮渊不知道三更半夜太子东宫为什么会失火,正如他也不清楚三更半夜好友晁坤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宫。
两旁的灯架朝他倒下来,烛火从烛盘里往外跳,在空中便猖狂地膨胀了好几倍。火焰掉到他的华服上,沿着暗纹一路向上,灼出更加漂亮而古怪的纹路。
少年暮渊不知何时已经跌倒在地,眼前落满铺天盖地的火焰。
他一阵恍惚,又不知何时,他听见了晁坤的声音。
“殿下!太子殿下!”
“怀殷!你在哪儿?”
那声音越来越近,少年暮渊心中一阵狂喜,跌跌撞撞地想要爬起来,大叫道:“子婳!子婳!是你吗?”
过了片刻,晁坤撞破火焰冲了过来。他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那是死尸一样的惨白,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
他看看暮渊,道一声得罪了,剥竹笋一般快速剥掉了他的衣服。而后他将自己淋湿的外衣脱下来,扬手披在他身上。暮渊还望着他白色的里衣发怔,晁坤已经将他拉起来,飞快地向遥远的殿门跑。
火焰舔噬着天花板,不断有东西从头顶落下。晁坤抱着他旋转躲避的时候,暮渊的目光几乎是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领口。两片衣服松松垮垮地半遮着躯体,垮出来一片极其白皙的肌体,和上面撑着的两块瘦削的锁骨。
晁坤的手掌满是滑腻的汗水,也不知道是因为形势焦灼还是被火烤的。又是一个青铜的兽头砸下来,少年暮渊闪避时抬手一挡,手臂顿时一阵酸麻,不经意间松开了晁坤的手。
晁坤脚步稍顿,回身想要拉他,头顶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二人同时抬头,看见大殿的木梁摇摇欲坠。
晁坤眸子里一捧火光越放越大。
大梁砸了下来,巨响之中还夹杂着血肉被碾磨的声音。他的骨头被打碎,卡在皮肉里,咯咯嚓嚓的。
暮渊头皮一阵发麻。周围热极了,寒意却从他身体深处不住上涌,冰冻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声音是暮渊永远的噩梦。
少年暮渊直到被推出去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太子殿下的脸贴着烧焦的地板,汗水和灰烬黏在一起,他却浑然不觉,发直的目光呆板地落在前面。
他的好兄弟晁坤躺在地上,右小臂压在那看起来永远不可能被搬动的大梁下。
火焰从大梁爬到了他身上,一瞬之间便将那截衣袖烧尽,开始炙烤下面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