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殿内响起了一阵衣料摩擦的碎响。轻微的脚步声掩在摇曳的几盏灯火中,地上的影子被几盏灯火拉得变化多端。
暮渊略睁了睁眼,面上并无异色,掀被坐了起来。
灯光随着来人掀动的衣摆微微晃动着,皇帝面色如常,半靠在软塌上,重新拿起了书。
“主上。”列仪单膝跪地,低声道。
他一身精练的靴袍冠带,黑底白纹,形容肃杀。
暮渊轻抬下巴示意他起来。皇帝身上盖着厚被,塌下摆着暖炉,看起来却依旧很冷。
列仪走过来,往暖炉里添了两块碳,又给他添了一只手炉。
暮渊握着手炉,虎口在上面略刮了刮,道:“可去了?”
列仪回道:“是。”
暮家的禁军分为两支,分别名叫南衙十六卫和北衙左右羽林军。开国皇帝在南北衙上设统领二人,这二人只听命于皇帝本人,是皇帝心腹,掌皇城戍防,代表着京城军队的最高统帅。
南衙的统领便是列仪。
既然能身处南衙十六位上将军之上,掌握整个南衙禁军,必是极受皇帝信任之人。列家世代保卫皇室,功勋卓著,而这一代中又属列仪最为出色。他自小与暮渊相熟,一直忠心耿耿,暮渊也将他视若最信赖之人,大小事皆交付与他办去。
外人不知道的是,南衙禁军早就在漫长的时间里被皇帝清洗了数遍,如今由列仪统领的南衙十六卫上下一心,完完全全是皇帝的心腹势力。
而北衙中的势力就要混乱多了,皇帝似乎也没有要处理的意思,皇城戍防也向来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皇帝昏聩无能,连自己的禁军都任由人随意摆布了去。
列仪功夫极高,尤其轻功绝佳,此时进入紫宸殿与皇帝密谈竟无人知晓。他与皇帝说话也不自称臣下,用得是“属下”,听着竟像是更为亲密的主仆关系。
暮渊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可有什么变故?”
列仪道:“便是两位大人越墙之时。不过属下暗中相助,守卫没有发现。”
暮渊忖了一忖,道:“可是连角贻误?”
列仪道:“是。旧伤势重,大人身子骨一直没好全,在墙头绊了一下。”
暮渊道:“你再去接应,务必保他二人安全回来。”
列仪低声应了,屈身一礼就要离开,又听到皇帝陛下在他背后低低地咳嗽两声,问道:“长康近来怎么样了?”
列仪道:“依属下观之,二殿下韬光养晦。”
皇帝病弱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又被郁色替代。
“主上......可是对二殿下不满意?”列仪小心地问道。
“非也。”暮渊掏出手帕掩唇低咳,再拿开时唇色鲜艳如火:“朕是心疼他,生在了帝王之家。”
列仪大惊,向前走了一步:“主上!”
暮渊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地动了下手臂,示意他无妨。
“主上还要吃那妖贼的毒药到什么时候?”列仪却不想忍耐,脸上满是怒色。
暮渊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吃到死为止。”
列仪:“......”
他家皇帝最近是越来越疯,列仪给噎了一下,一时间居然找不到话反驳。
“行了,我自知时日无多,这药就算断掉,也该是回天乏术了。”
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我。
列仪心里一咯噔,长眉紧锁:“可是......”
列仪想说主上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暮渊温和地冲他笑了一下。
“活那么久,有什么用。”
列仪懵了,整个人立在那里,涌动着的血液一阵阵变烫又发凉。
他感觉陛下此刻像是在交代后事迎接死亡。
皇帝却又恢复了天子的威严,面色渐渐冷了下去:“朕心里有数,不必多言。”
***
不知在林间穿行了多久,高夔落回地面,四下里看看,而后指了一个方向,道:“从这里走。”
暮城雪跟了上去。
峰山阳面靠近楚京,山势陡峭,难以攀爬,只有一道长长的石阶供人行走。共几千级,通往山顶佛寺。寻常游客或是礼佛的人家都从那石阶上山,相比之在林间寻找小道可谓是既省心又省力。
高夔带暮城雪走的却不是那条路,甚至不是一个方向,似乎绕到了山的背面。
峰山极难攀登,对他二人却也不算难事,但高夔有意收敛,时时停下察看,仿佛不想惊扰到什么人一般。
暮城雪随着他落到一棵树上,高夔竖起手臂,示意她就此隐蔽。暮城雪遮掩着身形,极其小心地探出一点视野向外看。她常年射箭,目力极好,夜视能力亦是超凡卓绝,很轻易便瞧见了一条蜿蜒的小路。路极短,尽头是丰满的森林,另一端亦隐没在丛林之中。
这山中并无什么稀奇事物,暮城雪心中诧异,还在思索谁会在后山开出这样一条路来,眼角骤然一抖。
她好像看见了两个人。
暮城雪拨开眼前晃动的叶子细瞧,发现那确实是人,穿着黑衣,腰间佩刀,在小路上巡视。她诧异地转头,对上了高夔有些凝重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