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动时很是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众人又说不上来,只觉那衣袍覆在她身上便显得斯文极了,飘逸极了。缎面上甚至流动着灼灼光华,素色烟光,高贵不凡。一众自诩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们禁不住去瞧,又大觉羞惭,纷纷垂下了眼,躲避着彼此的目光。

  两名侍从跟了上去,这一男两女就在春欢楼腌臜混沌的大厅里穿堂而过。

  水雨月还愣着。

  声音忽然远去,色彩逐渐暗淡,周遭的一切在花魁眼中变为黑白,唯一有光亮的是正朝这边走过来的那个人。

  她不似一般姑娘家打扮——银冠束发,身姿挺拔,白袍白靴,玉带封腰。披风上以银线绣着漂亮的流云压纹,里面的白衣也有隐隐的暗纹。一身贵气的装束让她整个人显得英挺而俊美,五官眉目和脸庞线条却又显出属于女子的柔美清丽,漂亮极了。

  水雨月把恋恋不舍的眼睛从那人过分干净的白衣上挪开,目光却又不受控制地飘到那女子面上,不禁又是一愣。

  蓝天白云,清山秀水。

  她未曾见过这般干净好看,舒展自然的相貌。

  男人们也一齐望着她,窃窃私语。花女们同款窃窃私语,只不过音量略“不知收敛”了些,大概......全楼都能听见吧。暮城雪初初露面时,花女们便听说来了个女人,还特别好看,于是全被勾起了好奇,一致要求拉开帘子朝外面望一望。反正现在外面的人一定都在看那女人,多半不会注意到她们,便将帘子打开些也是没事的。

  于是花女们趴在台子边沿朝外望,互相说着“悄悄话”。

  一花女扶着脸花痴:“要是能被这位姑娘看上,也是不错的啊......”

  阿蕊看得眼珠都要掉下去了:“她皮肤好白啊,居然和水姐姐一样白......”

  阿茶反驳道:“不对,我觉得这位姑娘的皮肤要更白些。你瞧,便同雪上照了光似的......”

  阿蕊道:“那大概也是因为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衫吧......”

  “天啊,这衣服真是好看,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裁的啊。”

  有人好奇地问道:“哎,你们说,如果是个姑娘的话,是不是会更温柔一些啊?”

  一听见这话,小台子上除了阿蕊外的所有人俱都兴奋了起来,连心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阿香也被这句话拽了回来,支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

  另一人道:“是个姑娘的话,应该不会像男客官那样粗暴吧......我上次接了一位男客官,那叫一个怜香惜玉,事后足足疼了半个月呢......”

  外面一半男人红了脸。

  “那当然啊,姑娘家的,也讲究干净,没有汗臭,反而还会很香呢!”

  另一半男人黑了脸。

  窦妈妈神色一暗,三角眼冷冷扫了过去。小姐们瞧见了,瞬间便没了声音。

  窦妈妈面色稍缓,回身问道:“姑娘可是要......”

  人呢???

  窦妈妈一愣,赶紧回头往前看,这才发现暮城雪早就目不斜视、傍若无人、脚步坚定地直直走向了那块站着花魁的戏台子。

  窦妈妈一双三角眼顿时便撑了起来:“!!!”

  上来就要睡她的王牌!

  全场也是哗然一片。

  白衣人自小台子边走过,送来一阵清风。她路过楼里那些衣衫半露、光艳袅娜的小姐时,清正的眼神连半分波动都没有。有几个小姐有意无意地轻轻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一阵香风便大胆地递了过去。而暮城雪毫无波澜、四平八稳地迈过了一路的香风,目标明确地走向尽头的花魁。

  小姐们失望了,齐齐叹了一声。

  “唉,我的命好苦,刚被一阵清风裹着,还以为遇到了救赎。”

  “也是,这般清绝的人物,自然要花魁来配。”

  暮城雪继续往前走去。路过那群公子哥的时候,被其中一人伸脚挡了一下。暮城雪视若无睹,稳稳迈了过去,而后立定,半敛着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傅公子大概是没料到这姑娘居然能从容淡定地在自己脚上跨过去,一时间愣了半晌,而后狠狠皱起眉,起身讥笑道:

  “你一个女人,跑到男人待的地方干什么?看清楚,这里是春欢楼,不是姑娘家来的地方......就先不说别的,花魁水霜霜也是你能点的?”

  暮城雪开口说话,声音还是那样干净,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白水一样没有情绪:

  “与阁下何干?”

  十倍

  她说完这话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那傅公子却不像她这般镇定。他好歹也是京中贵游,竟当着一众人等的面被一个女人如此羞辱,顿时变了脸色。他也不顾会担上背后偷袭和以男欺女的骂名,勃然而起,暴戾的拳风直直袭向暮城雪的肩头。

  今晚全京城多少男人翘首以盼都得不到的花魁水霜霜,怎能被你一个女人占了去?!

  众人一阵低呼,这位出手的傅家公子可是将门之后,家风悍勇,自小便接受严格的训练,更兼性格强横,武功在楚京诸多军阀大族的年轻一代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那白衣女人怕是非死即伤。

  台上的水雨月跟着心里一紧,拢在红袖里的手指不禁悄悄攥了下袖口的布料,想要擦掉掌心的冷汗。

  她甚至也觉得奇怪,说不上来心脏处忽然传来的悸动感是什么。

  她感觉自己看见一片干净的雪从藏青色的苍穹上向下落。它慢慢朝她落下来的时候好漂亮,让她心里牵牵挂挂,生出些喜欢来。忽然间却起了一阵风,就要将那片雪刮跑了,而她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暮城雪并未转身,半垂着凤眼优雅地侧了一侧,避开了后面凌厉的攻势。她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的女侍陡然一动,未出鞘的长剑“铛”地一声敲在傅姓公子的手臂上。那一下没多少声音,沉闷闷的,却伴着一阵骨头不断碎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无声沉默。

  那女侍动作干脆利落,反手又是一推,让他闭了嘴。

  傅公子捂着手臂踉跄两步,正巧摔到暮城雪面前,疼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