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什么可骄傲的,不早也向命运妥协。

  水雨月的唇角挑起一点自嘲的弧度,只是很微妙刁钻的一个小小的弧。

  干净有个屁用。

  高贵给谁看啊。

  她正要张唇答应,声音却忽然淹死在嗓子里。

  不止是她,春欢楼里所有的人都一瞬间寂静下来。像热油里的面片有一瞬间的凝固,所有的沸腾都静止了,不动声色地悄然膨胀着。

  因为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那人覆一件洁白的缎面披风,整个人雪一样的漂亮。

  姑射

  她背后是浓重的夜色,立在前面便显得清冷孤寂,几乎要和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

  场子里清一色的男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张着嘴看她,有几位的口水沿着桌角滴滴答答。雄性的骚臭,欲色的眼神,恍若实质一样侵向白衣女子周围的空气。

  这人生得又与寻常的漂亮姑娘不同。其他姑娘是园里的花,阶边的草,再美也是豢养的景物。这白衣女子却是浴火的凤,盘云的龙,容色极正,天生一股贵气。她面貌极其清落,如芙蓉出水,俏丽姣好。引得男人们纷纷注目,大多数纨绔公子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幻想某些美妙的虚幻。

  这不比清一色的美人新鲜多了。若是能征服,这辈子也值了。

  白衣人恍若未觉,又或许是不屑去想,仪态清贵地站在那里,眼睛浮在人群上,寻人一样。

  她其实不用怎么寻,那人很好找。

  那人永远站在每一个场景的正中心。

  白衣女子明净的的目光在场内染着铜臭酒色的东西和人物上扫过,最终慢慢停在花魁身上。

  暮城雪隔着人山人海,遥遥地望着水雨月。

  人群还愣着,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是盯着她看。众花女也都傻了,愣愣地坐在台子上。

  阿蕊张着嘴,是最先发出感叹的那一个:“这位姐姐可真好看、真美、真俊哪。”

  向来温婉少言的阿茶也道:“我竟从未见过如这般模样的女子,便如姑射神人一般。俊俏非凡,却又美丽无双,英气凛凛,却又温文尔雅。像将军,是书生。”

  阿蕊转头兴奋地看向阿香:“阿香姐姐年纪最大,见得最多,可也曾见过这般人物?”

  阿茶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句:“这说的是什么话,阿香姐姐正当桃李年华。”

  阿蕊也知道自己嘴快说错了话,竟就这样将女子最忌讳的青春光阴说了出来,飞快地吐了吐舌头,赶忙姐姐长姐姐短姐姐饶了我不晚地凑了上去。

  阿香却没太在意这个,她的心神全被门口那人引了去。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人早有预谋,就是冲着水雨月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因为“慕名而来”那慕的名多是“春欢花魁水霜霜”。几年来她早已习惯,又哪里会因为这样一个奇怪的人而生出烦扰。可也不知今日是中了什么邪,阿香就是难以自控地去关注这白衣人,想知道她会和水雨月有什么样的发展。

  一群惊呆了的鸨母齐齐扭过脖子望向窦妈妈,眼睛瞪得好像一排凝固的铃铛。窦妈妈毕竟见多识广,回过神来,心知手下这帮人大概是应付不来,只得亲自迎了上去。

  她觑着白衣人那件干干净净且价值不菲的披风问道:“姑娘可是走错了?”

  暮城雪没说话,靴子跨过门槛,如雪的袍摆微微一荡,朝里踏了一步,以此说明并没走错。

  她静立异常好看,长身玉立,宛若花树堆雪,清姿却又胜雪。

  白衣人背后的两个侍从跟着跨进门,面容这才露了出来。一男一女,俱腰悬佩剑,身形笔直。女子手上还提了两个纸袋,窦妈妈瞄了两眼,认出那是冠芳斋的糕点袋子,心中又添惊异,不明白谁来逛楼子还自带糕点。这二人尽管处于从位,却如前面的女子一般气度不凡,眉眼暗含倨傲,皆是一身的白。

  窦妈妈捕捉到这三人眉宇之间天成的傲气,心知那并非一朝一夕能养出来的气质,不禁神色微动。好在她从行多年见多识广,抿出一个笑道:“这位姑娘,可是来拉铺的?”

  拉铺,即逛窑子较为文明的说法。

  暮城雪半敛着眸,闻言微微一怔。她并不了解这一行的暗语,一时间没有说话。她身后的两个随从对望一眼,竟也是面面相觑。看样子这三人不仅没逛过楼子,来前也是一点功课都没做。两个女子也就算了,怎的那个男侍卫竟也是一般纯洁,什么都不知道?

  楼里有几个男人不加掩饰地笑了起来,他们靠得近,看得明白,相视而笑:“还来逛楼子呢,连行话都不知道......”

  那女人却依旧安安稳稳地立在原地,丝毫不见窘态。

  窦妈妈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这要是寻常家的姑娘,先不说能不能有勇气踏进青楼,在满楼的男人面前被嘲笑见识浅薄,怕也是要羞得当场跑掉吧?这位倒好,气场压人,跟皇帝驾临似的,一夫当关地把宽敞的大门给堵了个严实。

  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堵着,窦妈妈于是便解释道:“拉铺就是点小姐,包夜。”

  暮城雪恍然,终于开口低语,一把人似的清音:“哦,这样。”

  听起来轻飘飘的。

  窦妈妈:“......”

  窦妈妈想骂人。

  所以呢?您大爷似的就说了一个哦,这样,那您到底是点还是不点啊?

  “您这情况......”窦妈妈为难道。

  天正节的京城要点一个晚上的灯,广场上还有舞龙。

  于是暮城雪整个人就被映在了身后的五色十光中。

  暮城雪张口说话,凤目狭长:“不行么?”

  老鸨才不管男客女客,只要给钱的都是爷:“自然是可以的,客官里面请......”

  暮城雪迈步朝里走去,轻轻抻了抻衣裳。披风浮云般勾勒出一副修长的身材,她里面穿的还是白衣,束一副月白色祥纹宽腰带,袍摆如雪浪般在腰带下面延伸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