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都要碎了般溢在夜色中。

  姜知晚只觉得头很疼, 以往能飞速转动的脑子开始凝固,顿在某个节点处,明明撞过去就能窥见天明大白, 但此时此刻怎么也不能破解这处节点。

  让人头疼欲裂。

  她目睹对方的离开, 思绪还乱作一团,身子却已经下意识打开车门追了上去。

  电梯里不见对方身影, 那抹黑色悄然离开,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追上去要做什么?她不知道柏颜导演住在几楼, 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姜知晚呆在原地, 眼尾委屈到湿红,就这样愣了许久。

  明明今天什么都没做,怎么莫名其妙就生气了?

  头顶呆毛颓然落下,茫然又无措。

  刚下班回家的打工人就这样在自家楼下瞅见失落的大猫,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浅发少女身上的难过。

  穿着衬衫的少女孤零零站在原地,眼神清冽。

  “你还好吧?”女人鼓足勇气开口,搭话道,“是没带电梯卡吗?”

  姜知晚抬起眼来,眉眼闪过茫然, 下一秒又戴上了些许疏离温和:“不是。”

  女人才陷入对方精致面容中, 顷刻间又被对方矜贵气质吓退心里的小心思,体内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那就好。”

  她到底在想什么?公主和王子是属于小说里童话故事, 怎么可能真的在楼底下捡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就算是,这样的真命天子也不会属于她这样的普通人。

  姜知晚的潜意识在四处乱飘,就这样浑浑噩噩回到庭院。

  院里依旧布满玫瑰花,夜晚湿气凝结, 透明地挂在花瓣上。

  姜知晚的衣角上沾着水汽,径直回了房间。

  在房间里的一角, 有一幅画。

  头戴王冠的女人,面带含蓄微笑,温情柔软,眼里包容而泛着光。

  据说这是她怀着姜知晚时拍的照片,此时的女人脸上浮现母性的温柔和光辉,浅色卷发一丝不苟挽在脑后,露出那双琉璃色瞳孔。

  窗外月光沿着缝隙侵入,姜知晚的手指顺着月色游离。王冠上每一颗黑色宝石都泛着光,成拱形状熠熠生辉。

  像是被唤醒了久远的记忆,但其实,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据说在自己出生不久后,她就离世了。索阿菲宫里早已没了她的身影,只能从历代女王挂画中窥见她的光芒。

  索阿菲宫中没有爱情这件事,只有这位女王信了爱情,为爱情飞蛾扑火,最后融化在爱情的火焰中。

  从不会有人教导继承人要如何去拥有“爱情”,这是理所应当不被允许的事情。

  姜知晚缓缓闭上眼,今夜的所有一点点破碎在面前。

  想不明白,一想就开始头疼,像是在有人在脑子里挂了一个号角,呜呜地吹着放纵,一点点碾着神经前行,却依旧被什么堵在原地。

  头疼到了极致,姜知晚像是没感受到疼意般,索性就这样对着那张照片发起了呆。

  她想起柏颜导演最后的苍白清瘦,如同夜雨下被浇打的花瓣,在无声地哭叫。

  姜知晚稀里糊涂地拿出手机,拨打了姜道早的电话。

  “小碗儿,怎么了?”

  “姐姐,我九岁前一直在索阿菲宫中吗?”

  姜道早未料到她会说起这个话题,语气迟疑:“小碗儿,你想起什么了吗?”

  姜知晚顿了顿:“没有,什么都没想起来。”

  ......

  但是她真的一直在索阿菲宫中,从没有离开过吗?

  姜知晚翻出柏颜的电影,一部接着一部看下去。

  她坐在地上,长腿屈膝,双臂搭在上面,自己环抱着自己......

  一夜未阖眼,姜知晚动了动僵硬的肩颈,消化掉苦闷后,恢复成活力满jsg满的模样,甚至有闲心在院里剪花。

  她就说丁蓉蓉不靠谱!

  丁蓉蓉自己都理不清和宁安筠的关系,这么多年不进一步,怎么能听她的啊!

  馊主意!

  这样惨了吧,就像是游戏通关时选项错误,又要从头开始。

  但就算一切重新开始也没关系。

  姜知晚小声地给自己打气,没关系,只要找到柏颜导演生气的点,再诚恳地和她道歉就好了。

  她又没有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误。

  花丛里的泥被沾在裤腿上,留下斑驳痕迹,每一朵玫瑰都在盛放。

  姜知晚就这样直愣愣地又去了剧组。

  剧组依旧热闹嘈杂,站在剧组中间的导演气质仍然出尘般清冷。

  换下礼服,依旧是半袖衬衫搭配西裤,长腿笔直。

  柏颜纤细手指拿着对讲机,薄唇上下张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拎着花篮的少女就这样一瞬不瞬地追寻着她,本来上扬的猫眼因为熬夜的缘故,倒是显得有些无辜泛红,湿软潮红地看向柏颜。

  柏颜侧眸望去时,就是这样一副找不到家的流浪猫模样。

  脏兮兮的流浪猫抿着嘴角,可怜又忐忑地抬眼瞄她。

  柏颜手指微顿,原以为对方不会来了,没想到还是过来了。

  四目相对,姜知晚眼眶里微微泛着热意,在布景板的遮掩下,导演的神色有些模糊。

  她率先抬腿走了过来,一步步走到柏颜的面前,犹豫着问她:“今天喝粥可以吗?”

  柏颜眉梢轻动,拉开了椅子:“可以。”

  姜知晚得到回复,抿着嘴角轻轻地笑了起来,漂亮的猫眼弯着:“好。”

  她殷勤地端出杂粮粥,又拿出糖罐问她:“这碗没加糖,柏导演要几勺糖?”

  柏颜睨见那张笑容灿烂明亮的脸,眉心还泛着疼,不留痕迹地别过眼:“我自己来。”

  姜知晚搅拌着自己那碗,她这碗很甜,燕麦咀嚼起来有些绵甜,口感细腻软和。

  柏颜只加了半勺糖,眼眸半垂,慢条斯理地舀了勺粥送入嘴中,薄白唇色上染了些许黏稠的粥色。

  她吃得比平时要慢些,动作不疾不徐,似乎很满意这次早餐,每一口都仔细品尝着味道。

  姜知晚踌躇地咬着勺子,洁白牙齿在瓷勺上发出闷闷声响,又伸出舌尖在勺子上用力顶着,用这样细密的痛感找回自己的理智。

  旋即,她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柏颜撩开眼皮瞥她。

  姜知晚舒展坐姿猛地紧绷起来,背脊挺直,双手乖巧放在膝上,忍不住捻着自己的牛仔裤,小声问她:“柏导演,我昨天做错事了,是不是?”

  柏颜窒住,她抬眼,看见少女眼里满满都是自己。

  她从来都知道姜知晚生得好看,嫩白的肤色,精致的眉眼,亚麻色发丝在光线下几乎泛着金光,柔和又美好。

  但她也发现,皮肤过于白皙的少女,眼底带着青色。

  就这一眼,柏颜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她放不下手上的碗,勺子在碗壁发出脆响。

  良久,柏颜收紧五指,指甲盖上用力到泛白:“没有。”

  她再一次重诉:“你没有做错事。”

  姜知晚闻言一喜,金色的阳光像游鱼般欢快地跳跃在精致眉眼间,稚气又可爱,直白到一眼就能望到底。

  “真的吗?”她露出小巧的虎牙,眼里也有细碎的光。

  柏颜下颌微紧,半晌后松懈般点头:“嗯。”

  她的每一步都已经盖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她凝视着少女每一寸轮廓,平稳地说道:“猴头菇还在车里吗?”

  姜知晚挠挠鼻尖:“好像还在,我忘记收起来了。”

  柏颜淡淡道:“回去的时候给我吧。”

  周围俶忽静了起来,整个剧场里姜知晚只能听见柏颜的声音,用熟悉的清冷的声音说道:“我还是喜欢猴头菇。”

  姜知晚没想过她为什么会反复无常,但她从这一刻感受到某种松快寻常,情不自禁地露出明亮笑容:“好啊!”

  她像是窥见冰雪消融在盛夏中,温软的水流绕在山间。

  得到回复的少女快活到不行,美滋滋地坐在自己的专属椅子上,目光灼灼盯着讲戏的导演。

  不管走至何处,柏颜都能感受到从未离开的视线,她颇为无奈地侧眸回望过去。

  却见少女脸色陡然紧张,从椅上起身扑向自己,在混乱中她好似听见周围大喊着“小心”。

  回过神来时,柏颜已经被扑倒在地面上,而姜知晚就撑在她身上,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范围。

  而姜知晚身后,架着机器的铁架就这样倒在她背上。

  身上的少女皱着眉,单手撑着松动坍塌的铁架,目光担忧地看着她:“柏导演?”

  柏颜伸手抱住姜知晚,脑子里针扎一样疼,嗓音发颤,声音在喉咙里滚过发紧喉间,在剧烈的情绪起伏中发着闷意:“姜知晚?”

  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把机器扶正挪来:“快来帮忙啊!”

  “叫救护车!”

  “woc!”

  .......

  他们不是什么需要危险操作的剧组,只是需要多方面的视角拍摄,而高位视角需要用到小型起重机,临时搭了一个摇臂车。

  没想到柏颜导演来整理机器时,起重机的铁架却松了。

  只有一直盯着她的姜知晚发现了问题,心脏紧缩,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挡在柏颜面前了。

  姜知晚也没觉得痛,反而觉得自己有些酷,速度真快!没有让柏颜导演受伤。而且身下的腰肢果然如自己想象般细软,她竭力遏制自己在这个时候心猿意马,只是紧张地看着柏颜:“柏导演,你没事吧?”

  重而长的机器手臂就这样砸在姜知晚的右肩上,工作人员原本想先把下面的柏颜导演救出来,却不料柏颜起身抱着姜知晚,浑身发颤,没人能分开她们。

  “姜知晚?”

  姜知晚猝不及防被抱住,骨头都快被对方箍碎了,柏颜急促的呼吸在耳畔来来回回地穿梭,她笑了笑,贴着冰凉瓷玉脸颊上蹭了蹭:“柏导演,别怕。”

  事情发生得太过混乱,一直到了医院中,柏颜都是那副寒意笼罩的模样。

  她就这样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漆黑瞳孔里扫视姜知晚背脊上大片的红。

  姜知晚身体素质很好,摇臂架得不高,只是砸伤背脊和右肩,没有骨折,也没有内伤。

  得知这个消息的制片人终于缓过劲来,要是投资人在剧组里出事就完了!!

  她舒了口气,扭头想告知导演这个好消息时,却被对方冰冷眼神吓退,制片人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说道:“我先出去处理一下道具组的事情,导演你们先上药。”

  等到人都离开病房了,医生给她打了消炎止痛的针,剩下的都是外用伤药。

  姜知晚还在迟疑时,冷不丁听见静默的柏颜开口:“我帮你上药,把衣服脱了。”

  姜知晚心尖一颤,挠挠脸侧,双手搭在T恤下摆,双手往上掀开,却不料扯动右肩上的伤,拧着眉嘶了声。

  柏颜站在她身侧,轻轻接过姜知晚的衣服,帮她脱了外衣露出完整的上身。

  来不及感受春色,柏颜率先看向白皙背脊上的明显红肿,右肩尤其严重,已然呈青紫之色。

  柏颜漆黑眸色中也带了猩红之意,几乎不能压抑情绪。

  姜知晚上身只穿着运动内衣,单薄胸前起伏不定,有些害羞,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柏导演。”

  柏颜背脊微弯,手指虚虚搭在姜知晚的右肩上,嗓音有些低,也有些哑:“你总是在受伤。”

  姜知晚还傻愣着:“这是小伤。”

  这样不伤筋动骨的伤,都是小伤,不痛不痒的,只是因为皮肤比较细嫩,才显得触目惊心。

  柏颜还不及收敛外露的情绪,眼底仍然带着湿意,她一点点细数:“舌尖。”

  姜知晚想起刚到剧组时,自己看导演看呆了,直接咬到自己的舌尖,脸颊微红。

  “膝盖。”

  这是想柏颜导演,不小心踩空了,姜知晚脸上红意更甚,臊意弥漫简直要蹿出天灵盖。

  “背脊.......”

  背脊上的红像是火烧云,大片连绵,让人不敢触碰,多看一眼,心间就会疼一分。

  姜知晚抬起脸,伸手握住对方冰凉的指尖:“只是意外而已,很快就会好。”

  柏颜垂着眸看她,来不及整理的乌发从脸侧滑落,她只是喃喃开口:“耳朵上也有伤。”

  姜知晚取下耳骨夹,露出那块白色痕迹,终于找到了反驳的地方:“这可不是在剧组受的伤。”

  柏颜秀致的眉蹙着,有些脆弱茫然。

  姜知晚还在轻快地笑着:“这是很多年前受的伤了。”

  柏颜顿了顿,哑着嗓子问她:“因为伤痕不好看,所以才一直戴着耳骨夹遮盖吗jsg?”

  这么好看的皮相,却在这里破了一处,实在是碍眼。

  却不料姜知晚摇了摇头:“不是。”

  她缓缓松开柏颜的手指,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耳骨夹,湛蓝色的耳骨夹闪着碎光,沉默许久才说道:“是这次受伤后,我忘了很多东西。”

  柏颜才恢复的神经又开始隐隐作痛,几乎从喉咙里碾出的字句:“你失忆了?”

  姜知晚轻轻“嗯”了一声,琉璃色瞳孔散着碎光:“我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戴了一个耳骨夹,提醒自己。”

  她害怕自己有一天忘记了,忘记了自己还有一段记忆,所以才没有消去伤痕,用耳饰盖在上面,每一次戴上的时候,都是在提醒自己。

  你还有一段记忆,没有找回来。

  里面有很重要的事情。

  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