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四个字, 近乎令气氛陷入绝境,王声笙被钉死在原地,如同黏了胶水动弹不得。

  而李谨微抬眼, 像电影结尾主角该离别时的慢镜头回放,一点, 一点,缓缓眨动。

  “你该有更光明的人生,你爸爸还在牢狱里,所以你必须要替他翻案替王家翻案, 别用感情换前程知道吗?任何时候都不要,所以你必须去澳洲, 去读书,去走本该走的路, 这才是属于你原本的轨迹。”

  李谨微说完, 展开蜷起的掌心轻轻覆盖王声笙流着泪的眼, 弯腰在对方耳边说:“笙笙,我真的很喜欢你,就是因为喜欢,我更不能自私自利, 所以我……只能祝福你,祝你未来可期, 前程似锦。”

  透明的太阳如金箔渡入阁楼, 辉映出窗台帘子的纹路, 像一只只飞舞的蝶,无忧无虑扇动着翅膀。

  无人知晓尘埃飞扬之下隐藏的悲与痛。

  李谨微很痛苦, 牙齿咬出腥甜才恍惚清醒几分。

  不忍回头了,再注视王声笙的眼睛多一秒, 她都会舍不得放她离开。

  只此一次,如果……

  如果还有未来的话…………

  李谨微手一摆,用了点力气将身后人推出门外:“走吧,你小姨等很久了。”

  王声笙趔趄了一下才晃晃悠悠站稳,隔着泪水,看不清眼前女人的任何情绪。

  “你骗我。”她生气,愤怒,摔门就要转身下楼,走到一半却还是连滚带爬回到房间。

  然后李谨微被王声笙扑在了床边,柔软的嘴唇立即贴上来,带着泪水湿意和咸味的舌滑入。

  窒息滚烫,李谨微差一点被烫崩溃,翻身遏制住对方过于热情的动作:“别闹……”

  王声笙的眼窝含了光,粉泪玉面,腮边的海棠色盈盈欲动,和着鲜红的嘴唇,何等诱人。

  李谨微当即偏开视线:“快下楼吧。”

  王声笙掰正她:“为什么不看我呢?”

  李谨微无言垂眸。

  “不敢吗?还是……不舍?”

  “笙笙……”

  “我可以听你的,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要求?”

  王声笙直勾勾盯着她,抬手抽掉系带。

  绒面的针织裙全凭这根带子束着,随手散开,于是差不多一览无遗。

  李谨微四处想找东西掩盖,下一秒被一只纤细的手圈住了腕,手的主人牵引着她,逐渐朝最隐秘的方向延伸。

  “最后一场。”她说。

  手心下的狂妄泛滥成灾,是王声笙在暗涌流动。

  女生亲昵地往掌中靠拢贴近,她渴望属于李谨微的暴烈和温柔,世间再无人能填补了。

  这一刻应当抛弃现实。

  爱意传递至此,映出比温柔还要强烈的水花,李谨微像是豁出去又更像是挽留与依恋。

  她的不舍全数展露在举手投足间。

  源源不断,孜孜不倦。

  “李谨微……”王声笙呢喃,冰冷的唇靠近,带着微妙的浅薄轻盈说:“我也祝你,早日站到世界级的舞台上。”

  那时候的你一定比现在耀眼。

  可惜眼下,至此,我们各奔东西。

  她走后,室内彻彻底底阴暗下来,乌云遮住了太阳,温和得没有情调,李谨微用早已干涸的那只手点烟,拉开了窗。

  第一次见到比冉双言还要高级的车,停在创想飓风的古树下显得格格不入。

  王声笙已经搬好行李,兔子和keen等创想飓风众人正在送她:“笙笙,在国外好好照顾自己啊!”

  “知道的。”女生笑笑,目光从下往上略过:“比赛加油哦,我会关注你们的!”

  “微姐怎么不下来啊……”keen忽然发问。

  兔子及时打断:“到澳洲在群里说一声。”

  王声笙又笑:“好。”

  司机拉开车门,她没进去,站直望了眼阁楼,厚厚的窗帘紧闭,没有人的痕迹。

  女生颇为失望地低头:“我走了,保重。”

  soji:“多发点日常吧。”

  王声笙随即点头:“好!”

  冉染接话:“抽空回来看看。”

  “一定会的。”

  “走啦,拜拜!”

  “一路顺风啊!笙笙!你要回来看我们哦!”

  兔子擦了擦眼角,直到车尾气的味道都消散无踪她还在哭:“呜呜呜怎么就这么走了?昨天还在的人怎么就走了呢!”

  keen搂住她:“别哭了,你能比微姐伤心吗?”

  他们坚信李谨微会颓废一阵子,可傍晚时分,李谨微下楼了,和往常一样吩咐众人做事。

  soji欲言又止:“那个……姐……”

  李谨微叼烟望他:“什么?”

  soji:“……你没事儿吧?”

  李谨微随即笑了:“死小子,盼望我有事呢?”

  soji连忙否认:“没没没,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呃,我去买饭,你吃啥?”

  李谨微滞了一秒,笑说:“蛋炒饭吧。”

  结果晚饭气氛很凝重,一个二个不敢说话,连keen也无精打采搅动着碗里的汤。

  “今天开始多训练。”李谨微的蛋炒饭没动多少,剩大半碗放置在一边:“吃完没?吃完上号。”

  她真就像没事人,起身收拾好碗筷让soji去洗,自己径直走到电脑前等人。

  莫城过来买水,问道:“微姐打游戏呢?”

  兔子狠狠剜他一眼:“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谨微探头:“兔子,给我拿瓶可乐。”

  平静得出奇,莫城噤声回座位。

  校联赛的时候李谨微没用女警,所以第一局开场她选女警的时候,soji忍不住:“还以为这把微姐会继续用卡莎呢。”

  “习惯了。”李谨微点烟说:“顺手。”

  游戏到中途,大家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一般情况下,虽然输赢重要但不赶尽杀绝,意思是如果对方交了双招不会紧追下去。

  可才开第一局李谨微便越塔强杀,极限一换一,换不到也不回头,她拿了多少人头也死了多少次。

  像没头绪,一股脑往前冲。

  对面都忍不住抠字:“没赢过啊?”

  李谨微回:“对,没赢过。”

  有人认出了id:“JinWw?是那个职业选手?”

  “用不用这么大杀特杀!”

  李谨微:“电子竞技菜是原罪。”

  吓得其余四人赶紧打字圆话:“不是本人不是本人,借号的!”

  兔子摘下耳机:“姐!你怎么了?”

  李谨微点掉胜利标志牌,说:“什么怎么了?打游戏啊还能怎么了?”

  那也不用这么莽吧!兔子腹议。

  “没烟了。”李谨微也摘掉耳机:“帮我拿包烟。”

  兔子说:“都进地图了。”

  李谨微下意识:“让笙笙帮忙拿一下。”

  此话一出全场沉默,好半晌,李谨微自己也察觉出问题,改口喊莫城去拿。

  屏幕上的凯特琳32/33,四个人交换眼神,对正开烟的女人说:“……要不今晚算了吧?”

  “区域赛可没得和你算了。”李谨微重新握住鼠标:“killer也不会算了。”

  这一晚的皮城女警杀红了眼,每一局都以极端的形式胜利,像打击报复似的厮杀到早上八九点。

  接近十点,李谨微手推键盘:“累了,我上楼睡觉去,你们自己安排时间吧。”

  她走得洋洋洒洒,像将军打完胜战,潇洒得令大家摸不着头脑,keen满眼崇拜。

  “微姐真牛……”

  “太强了吧这控制能力。”

  然而事实是阁楼门一开一关,李谨微倾塌了。

  原来打游戏并不能解决空洞,情绪像吃人的野兽,一点一点啃噬着理智。

  床从单人变成双人,又从双人变回了单人,李谨微伸展,恰好触碰到旁边的枕头,上面沾着几根细软的头发,她捻起来,狠狠绞进手中。

  笙笙啊,笙笙……

  李谨微好后悔,后悔亲手推她走,后悔最后没有好好道别,她应该下楼去看她一眼。

  可人生的遗憾太多了,谁也理不清到底有多少遗憾去成就去圆满。

  窗外树影摇曳,斑驳影子晃动在玻璃前,李谨微猛推开,风倒灌进来,将薄弱的理智刮得干干净净。

  混乱间,她乍然想起一个不该想的人:冯思语。

  冯思语卷钱逃跑那天的鹤唳风声和今晚一样,但那时候的李谨微不会像现在这样泪流满面。

  她吞咽一下唾液,反而越来越抑制不住啜泣。

  楼下传来一阵阵打游戏独有的吼叫,黑夜里突兀热闹,楼上,李谨微却扶着窗台缓缓蹲下身。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牙印,是最后那场盛宴情浓时,王声笙刻意张嘴狠咬的。

  大概女生也想留下些什么,到最后,却连一句“不要忘记我”都没能说出口。

  南城很大,越过繁华,躲在老旧角落的小小网吧里,承载着一个“普通”人难以克制的悲伤。

  嘶声哄闹,唯阁楼上,有人在光明背面哭泣。

  可惜思念无声,可叹思念无声。

  天空路过一架飞机,李谨微从泪光中瞥见,她不知道王声笙什么时候去澳洲,可望着划破云层的轨迹,李谨微猛然呼吸不过来。

  以至于刹那间忘记身处阁楼和窗台。

  一楼,兔子关掉少人区域的灯,准备收拾门外椅子,脚还没来得及跨出去,一个人影直直落下。

  她尖叫一声,待看清楚地上的人之后心脏骤停。

  “微姐!!!!!”

  “来人啊!!!快打120喊救护车!!!”

  不知道李谨微是以什么姿势着地的,兔子想扶一扶她,结果摸了满手血,这手殷红将她脸上仅剩不多的血色彻底褪掉。

  soji和keen飞快跑出来,身后跟着打电话的冉染和抱了一大盒药箱的莫城。

  地上的李谨微头疼欲裂,虽然尚存一丝清醒,但好像又不算太清醒。

  因为她觉得抱着她的人是王声笙。

  “笙笙……?”

  兔子原本侧着耳朵努力在听,闻言难过地直起腰,踟蹰着,犹豫着,最终下定决心对冉染说:“染哥,要不你联系一下笙笙那边吧……”

  她一直觉得,她们不该如此的。

  救护车驶过,惊扰了附近的居民,有人开了窗围观,从屋内传出隐隐约约的歌声。

  假如说温柔是谎话,你不会颠覆这想法。

  你撑着眼儿都不眨,是眼泪吗?

  假如你真的放得下,你怎会一言也不发?

  ……

  月光漏在街道,跟落叶一同,揉进碎裂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