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那个梦还要诡异。
那个梦……终究是假的, 是梦，可现在确实真实的。
真实的……
桑伊没有躲避的机会。
黑雾缠着他的手腕, 缠着他的脚踝。
“小妖，好漂亮的啊……”
就好像是人的舌头在舔着脚踝上的那颗痣，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是空茫的。
这种感觉……
桑伊咬紧的牙关被黑雾强迫性地掰开，明明只是一团没什么实体的黑雾而已，可却觉得无论哪个地方都被缠住了。
这实在太奇怪了。
明明空无一人，明明没有实体，却又似乎处处都有触感。
桑伊闭紧了眼，想要压下那种古怪的感觉, 他唇间呜咽着, “罗睺。”
“我在拥抱你。”罗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阵又一阵，“小妖，听见了吗？”
桑伊拼命摇着头，眼泪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黑雾将那泪水吸收, 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别难过，我在。”
不要，他好害怕。
“别害怕。”罗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些黑雾温柔了下来，“我不会伤害你, 你知道的……即便是在那个时候你抛弃了我。”
桑伊睁开眼, 对上一双若隐若现的红瞳，那双眼中藏着无数的痴迷与爱恋。
“小妖, 鸿钧叫你桑桑，你却从未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黑雾凝成人的影子，依旧是漆黑的散乱的，他被黑雾抱着，毫无温度的雾让他浑身颤抖。
桑伊想抓住黑雾，却只能抓个空，只有黑雾能够碰到他，他却碰不到黑雾。
“我叫……”桑伊的声音轻不可闻，“我叫，桑伊。”
“桑伊……”黑雾咬上他的后颈，不痛不痒，“我的。”
罗睺没了身体，似乎连仅剩的那点羞耻都没了，跟野兽一样随着本能在行动。
黑雾无孔不入，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
桑伊的呜咽声也支离破碎，他呢喃着罗睺的名字，想要让黑雾放过他。
可是这样的声音，只会令野兽激动而已。
一缕黑雾顺着桑伊的额头缓缓下去，桑伊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动作都是徒劳后慢慢地放弃了，他安静地靠在黑雾身上，连呜咽声也没了。
“为什么不说话了？”黑雾问，“讨厌我了吗？”
“对不起。”桑伊喃喃，“对不起。”
罗睺的动作微顿，黑雾抬起桑伊的脸，那双红瞳才看见桑伊通红的双眼和咬得发白的唇，可怜至极。
“如果……你没有去找我就好了。”桑伊声音更轻了，“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
“……”
黑雾贴上桑伊的脸，看起来像是在为他擦拭泪水。
罗睺没有实体，没有心脏，可这样的桑伊让他后悔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不关你的事。”黑雾说，“早晚有这样一天，我找你是我的事不是你的。”
桑伊呢喃着，“我也想过啊，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我应该也会觉得有些可惜吧，可我与你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我想难过就显得虚伪了。”
黑雾默不作声地听着桑伊说话，雾气却没有丝毫地停滞。
“我们，本来一开始就是错的，我还想着与你那样也不算是利用你，反正也是你先开始的，没有感情就跟做炮Ⅱ友一样。”
罗睺不懂炮友是什么意思，不过听起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
“和鸿钧也是，我对他可能比对你多一点朋友……或者是别的什么，开始的不太对，是没有爱的。”
黑雾听着桑伊的心跳，忽然开口，“真的没有吗？”
桑伊抬眸看着黑雾，他的睫毛上还凝着泪，显得睫毛有些沉。
“真的一点都没有吗？”罗睺说，“你不讨厌我，你会觉得我若是死了很可惜，甚至你还会因此而难过。”
桑伊道：“不是难过——”
“你说觉得如果我死了你难过，你会觉得这是虚伪。”罗睺打断桑伊的话，“可若是不喜欢，你连这个想法都不会有，不过是因为你会为我难过，你不愿意承认。”
桑伊张了张嘴，“不是……”
“你对我若是半点喜欢都没有，那个时候又为什么要跟我走？仅仅是因为担心诛仙剑阵吗？”罗睺又一步步逼问，“你也不希望我死在那剑阵之中，对吗？”
“我不是……”桑伊反驳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罗睺，你这是诡辩，我很清楚……”
“你不喜欢我，但你对我有所在意。”罗睺道，“这样就好了，早晚有一日，你会真的喜欢我。”
桑伊又抬起头去看着罗睺。
“待在这里不能走了。”黑雾抚摸桑伊的脸，“你要喜欢我，要和我有感情那就得多待在一起。”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我这副模样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可以去借一具身体来。”
桑伊：“？”
本来还很难过的桑伊听见这句话时瞪大眼，“你说什么？”
“你喜欢什么样的身体？”罗睺问，“强壮一点还是不那么强壮的？”
桑伊下意识去抓罗睺，手指穿过黑雾的那一瞬间他又陡然清醒，“你别，我不需要你去借什么身体，我也对那些陌生人的身体不感兴趣。”
罗睺笑出声来，“我知道了，你还是最喜欢我的身体。”
桑伊：“……”
“我有让你得到满足吗？”罗睺问，“那个时候，你是舒服的吧，毕竟你会骂我，好怀念。”
桑伊：“……”
他看着面前这团黑雾，真的很想骂一句神经病。
但他实在是累了。
“我的衣服呢。”桑伊问。
黑雾道，“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没了。”黑雾说，“跟我在一起，不需要衣服。”
桑伊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憋死，“你……你……你把衣服还给我！”
“没有。”
“你没有了身体连脑子都没有了吗？”桑伊没有安全感地抱紧自己的肩，“你是野兽吗？”
“嗯……”黑雾柔柔地蹭着桑伊，“我也想粗鲁一点，可现在我没有身体，只能这样……”
黑雾一言不合就开始模拟着那些奇怪的东西过来，桑伊脑子都麻木了。
罗睺真的……已经完全不会用人类的脑子来思考了，也是，本来罗睺也不是人类，现在不过是被放大了无数倍而已。
桑伊累得厉害。
这黑雾不知疲倦，他却只有一副很普通的体格，他哪里抵得过非人类呢？
躺在兽皮之上，他的身体也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别的什么一抽一抽的。
黑雾欣赏了一阵后覆盖在他的身上，掩盖了那副白皙漂亮的身体。
是他的，罗睺想，桑伊是他的。
等他有了身体就能带着桑伊离开，等他有了身体他就能再一次起来……哦不过桑伊不太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他可以收敛一些。
收敛一些，他要和桑伊长长久久。
至于桑伊在这个世界很短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在意，反正无论在哪里，他都能找到桑伊。
……
桑伊不知道罗睺把他困在了什么地方。
乌黑的长发覆盖在他的肩膀上，在他屈膝时能勉强遮住他的身体，他实在是害怕罗睺了。
没有身体的罗睺比有身体的罗睺可怕太多了，不知是黑雾可怕，更可怕的是罗睺的想法。
黑雾变幻的手指抚摸着桑伊，一双红瞳似有若无，“桑伊。”
桑伊累得太厉害了，他现在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要让罗睺离开这里，他必须得休息，必须得……
在黑雾又一次靠近时，桑伊瑟缩了一下小声说，“我饿了，又饿又渴。”
黑雾在距离他不远处闪烁着，“饿？”
“我饿了。”桑伊重复，“你去给我找点吃的好吗？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黑雾似乎是在思考，许久后他才问，“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桑伊轻咬了下唇，声音极其无力，“能吃的就行，还有喝的……”
“好。”黑雾道，“不过你不能乱跑，外面很危险，在这里等我好吗？我会为你准备好吃的。”
桑伊勉强点了点头，跑……他跑不了，更何况他还没有衣服，他能往哪里跑。
“绝对不能离开。”罗睺又强调了一遍，“不要离开这个洞府，外面的东西进不来，里面很安全，我留了东西保护你。”
桑伊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他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喃喃，“快……快去。”
黑雾缓缓地松开了桑伊。
罗睺离开后桑伊才松了口气。
他的手指触着下方的兽皮，这张兽皮很沉重，他拿不起来，否则他完全可以披上这个。
……算了。
如果罗睺愿意给他衣服就好了，否则这样真的很像是……很像是……
毕竟罗睺都不是人了，想法也歪得不行。
“……”
意识到自己在给罗睺找借口后，桑伊木着脸躺下了。
他捂了下脸，觉得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没有衣服他竟然也觉得没关系。
想到这里，桑伊忽然又坐起来。
他开始打量着这个洞府，也不知道罗睺是怎么找到的，里面放着不知道是什么珠子在发亮，他这才发现笼罩着那莹白珠子的是一颗骷髅头，看到那个双眼漆黑的骷髅头时，桑伊被吓得呼吸骤停。
可……可怕。
太可怕了！
他一生行善积德没做过什么恶事，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情啊？
罗睺还是快些回来吧，他不要和这些骷髅头共处一室。
罗睺是不是真的没脑子了，明明知道他害怕这些东西的吧，为什么还要让他和这些东西共处一室。
桑伊默默地抱紧了自己瑟瑟发抖。
他已经不敢抬头去看了，生怕看到什么不应该看的东西。
这一安静下来，他似乎又听见了风声，呼啸的风声，还有……诡异的笑声。
是假的，是幻觉。
“看啊，是活物。”轻笑声在耳边响起，“快看，细皮嫩肉的，肯定很好吃。”
是幻觉。
“那黑雾霸占了我们的地盘，那他留下来的食物应该就是我们的了吧？”另一道声音哈哈大笑起来，“把他吃掉，肯定能恢复一些实力。”
“好香，好香啊。”
“散发出来的恐惧也很美味，好想吃……啊——”一声尖锐的尖叫声突然响起，随后另一个声音惊恐道，“那东西……还留了一部分黑气在这里。”
随后那声音又恶狠狠道，“他难道以为留了这些我就不能吃了这活物吗？”
桑伊崩溃的抱紧了脑袋，不敢抬头看一眼，他想，谁都好，来救救我，来帮帮我。
谁都好。
在阴冷的气息靠近那一刻，冷冽的风刃自身边闪过。
桑伊僵在原地。
他小心地缓缓地抬起头来，看见了玉清那张冷如冰雪的脸。
桑伊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玉清沉着脸靠近，黑色的雾气忽然窜出，被玉清一把打散。
他皱了下眉道，“看来那罗睺还不算蠢，留了些黑气保护你。”
他靠近石床，“桑——桑？”
玉清的声音骤然僵硬起来，桑伊忽然扑过来，柔软的身体不加掩饰地落在玉清的怀里让玉清声音都僵硬，“你……还好吗？”
怀里的身体在颤抖，显然是被吓着了。
玉清迟疑又犹豫地抬手，手碰到了细腻柔软的肌肤，玉清的心跳都加速了些，很快他又压下自己那些想法。
“这是鸿钧的道侣……”这个念头一出来，玉清的心便不能再有多少波动，不能有，而不是没有。
他很清楚，他对怀里这个人的想法并不单纯，这次和鸿钧一起来找桑伊也是一样的……或许他会比鸿钧先找到桑伊，或许能有机会能和桑伊独处，就像现在这样。
他微微闭了闭眼，手抚上桑伊的脑袋，“别怕，我来了。”
桑伊咬紧了唇，压着的声音在这一刻泄露出来，他哽咽着，眼泪全都蹭在了玉清的肩膀上。
“……”玉清轻拍着桑伊的后背，“哭吧，别怕了。”
“谢……谢谢。”桑伊呜咽着，“我……我好害怕。”
“别怕。”玉清还不太会安慰人，他只轻声道，“我在这里，不会有人能欺负你。”
桑伊的声音很可怜，“我以为……永远不会有人能找到我了。”
“怎么会呢？”玉清忽然轻笑一声，“我给你下个禁制，你若是遇到危险了就叫我的名字，我会立刻出现在你的身边……你觉得如何？”
桑伊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从玉清肩头抬起脸来，眼睛泛着红，“谢谢，可……可我……”
“我与圣人分成两路来的，我来洞府找你，圣人循着你的气息去追罗睺了，他大概以为你与罗睺在一起。”玉清温柔道，“你若是想他，我带你去找他。”
桑伊摇了摇头，他的哭腔已经勉强压制了下来，“不、不用。”
“桑……桑桑。”玉清的手指擦上桑伊的脸，“不哭了。”
玉清跟哄小孩子似的，桑伊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后知后觉自己什么都没穿的待在玉清怀里，耳朵立刻红了一大片，“我……那个，玉清、玉清道人，衣服，我……”
玉清愣了一下，在看到桑伊洁白如玉的身体后，耳朵也默默地烫了起来。
刚进来时桑伊的发遮住了身体所以没发现，抱在怀里时虽然觉得桑伊不着一缕但看不见也勉强，此刻看到了，他便有些手足无措了。
玉清给桑伊幻化了件红衣，遮住了那身体才默默地松了口气。
桑伊不自在地拢了下衣襟，“谢，谢谢。”
“嗯没什么。”玉清别过脸，他朝桑伊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出去。”
桑伊点了点头。
等到离开洞府，桑伊才知道为什么罗睺让他别出去，说外面很危险。
外面的确危险，到处都是骷髅头，黑雾肆虐，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其中。
桑伊心头跳动，“玉清……”
“不用怕。”玉清的手移到桑伊脑袋上，然后道，“不看就好了。”
桑伊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脸埋在了玉清的肩上，玉清眉眼柔和了一瞬，他手起刀落，凛冽的白光破开所有的雾。
玉清道，“我们走吧。”
前面看起来是康庄大道。
桑伊没忍住抬头看了玉清一眼，玉清微微笑了笑，“不必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
桑伊轻抿了下唇轻声说，“谢谢。”
玉清带着桑伊走了一阵忽然道，“不用和我说谢谢。”
“嗯？”桑伊抬头去看玉清。
玉清没有看桑伊，他看着前方，那里的鸿钧缩地成寸，在快速靠近。
“你永远不需要和我说谢谢，无论做什么都是我乐意为你做的。”玉清的声音很轻，“这一次，你是圣人的道侣，我做不了什么，若有下一次……”
若有下一次，玉清想，他不会把人拱手让人。
桑伊迷茫地看着玉清。
鸿钧已经靠近了桑伊，他把桑伊抱进怀里，极速跳动的心脏才慢慢缓下来。
他道，“玉清，今日多谢你。”
玉清摇了摇头，他回头深深地看了桑伊一眼，消失在原地。
桑伊还是不知道玉清到底什么意思，在鸿钧追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之下，桑伊抬头看着鸿钧好半晌才说，“为什么玉清道人说我和你是道侣？”
鸿钧道，“或许是他误会了。”
误会？
桑伊不再细想这个问题，无论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反正他在这个世界不会待太久了。
他又问，“那罗睺……”
“……”鸿钧眸色微沉，他道，“桑桑，那团黑雾也不是罗睺，不过是罗睺的残念，以后不会再有罗睺了。”
桑伊抿了抿唇，轻声说，“我知道了。”
“我们回去吧。”鸿钧低声道，“桑桑。”
桑伊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罗睺……这次是真的没了吗？